“买串葡萄吧，新鲜的葡萄”……

　　我走在嘈杂的夜市中，似乎早已厌倦了小贩们的好无生气的叫卖声，头也不回地匆匆走过。突然间，一个低落而沙哑的声音夹杂在了当中，虽然低沉，却显得特别清新。我下意识地一侧脑袋，一个男孩立在水果铺旁低声叫卖着。他见我侧了侧头，连忙迎上前道：“买点吧，我自己家产的……”，“家里”我顿时一愣，紧接着全身像被电击了一下。他又补充了几句，嘴里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叫我没能听懂。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小男孩，他十一二岁的光景，从南方来的，一双棕黑色的条纹布鞋，鞋面上还有几个大洞，一身青黑色的衣服，背上背着个洗得发白的背包，头发蓬乱着，两只大眼睛直盯着我，“买点吧！多好的葡萄呀！”他几乎带点恳请的神态。我瞧了瞧他身边的葡萄，并不好，又青又小，比前几家还差得远，但却整齐地排列着。

　　“买一斤”我无法推辞。他检了一串最大最红的，塞给我，“就这串吧？比一斤多不少了，就算一斤！”我接过葡萄，又望了他一眼，他正两眼直盯着我，显出极为感谢的神情，两眼睛上面是清秀的额头。我抓起葡萄快速地在夜市中穿梭，眼前却总有一个卖葡萄的小男孩的面孔和他那清纯的额头，在那额头上多了一个伤疤，闪动着的伤疤………

　　我出生在南方的大山之中，大山把我们和外界隔开了。在我很小的时候，葡萄对于我们山里的孩子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果品。从葡萄产地运到城里得花上几天，从城里运到山里又得好几天，这几天加上几天，葡萄是要烂掉的。只有偶尔有大人进城里，顺便带点回来，我们才有这样的口福。葡萄的又酸又甜的味道是我们最向往的。于是，我们便天天盼望有人进城去。

　　有一天，城里的舅舅回乡来了，他给我们带了一大串葡萄，还带了根细长的我们从没有见过的葡萄枝。第二天清早，我便在屋前的空地上发现了那根细长的葡萄枝，它竖直插在了刚垒的一个新近浇上水的培好土小土包中。“呀！那是什么？”弟弟挠了挠头，惊异地问我，瞪大了眼睛盯着。“是种葡萄吧？”我猜测到。

　　过后的几天里，我们每天总要给葡萄枝浇上水，再蹲在枝旁盯上几分钟，等待着葡萄的长大。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葡萄枝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我们也就不再理会这不起眼的枝条了。

　　春天就要过去了，我们也换上了短衫。有一天，不经意中，我发现葡萄枝头顶上，一个嫩绿的芽苞顶开了枯干的枝头，青绿的芽苞正在努力地向上生长着，绿得可爱。以后的几天，我们又天天给它浇水培土。枝上芽苞越来越密布满了整个枝头，枝顶的芽苞已新近长出几片细叶了

　　…………

　　“干嘛了，你！”我的肩膀被从后面伸过来的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买葡萄了，你不是不爱吃葡萄妈？”我回头一看，刘球正冲着我直笑。“没…没有，我只是今天见着好，尝尝。”我慌忙应道。他瞧了瞧我手中的葡萄，皱起了眉头，“不会吧！这叫好，又青又小。”惊讶地望着我。我也终于没有应上他的话。我依旧匆忙在夜市中走着，和刘球肩并着肩，我并不想说话，只在走着，偶尔也会拿两颗葡萄，塞进嘴里，慌忙往下咽，似乎惧怕那酸心的味道。其实它并不酸，相反还挺甜的，但是它却永远也没有了小时的那种特别的滋味了。我并不想多吃，只是一个劲给刘球。我们继续走着。忽地，我猛一侧头，望着刘球，望着他清秀的额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我陷入了深思

　　…………

　　那是一个多雨的春天，整个葡萄树生满了小小的黄花。一串串地点缀在嫩绿的葡萄荫下，星星点点，不很显眼，却很精神。然而，夏天没有到，葡萄也没有结果，人们并不注意这春天密雨中的葡萄树。只有我和弟弟，偶尔会透过长长的窗户的玻璃张望着细雨中的它们。

　　有一天的下午，我依旧站在窗内向往张望，细雨密密地斜织着春天的空气。人们在各色的伞下匆匆赶路，大地上只见各式各样的伞在移动着，向四处移动着，直到消失在窗子的边缘，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葡萄树下，依旧有不少攒动的色彩，但总是走得匆匆。可是今天，葡萄树荫下却多了点不起眼的颜色，它不像别的色彩，鲜艳而一晃而逝，它只是独自安静地立着。我踮起了脚，细细打量着特别的颜色。噢，原来是把青灰色的小伞，不对，是伞底下青灰色的人，站在青灰色石头上的人。我终于看清楚了，他是个孩子，比我还小几岁。一双棕色的硬布鞋，一身青灰色的衣服。他仰望着葡萄，一直到许久许久……

　　第二天，他又来了，依然是下午，依然是细雨密密斜织着，依然是灰灰的天空，依然是不起眼的颜色，依然是站在葡萄树下。

　　第三天，我早早地来到葡萄树下，等待着那不起眼的颜色。昏暗的路上充满了个种色彩，但是没有那不起眼的颜色。正当我叹息时，路的尽头上现出了一个灰色，它在我眼里跳动起来，在朦胧的雨色中一上一下，由小变大，由远到近，一直到我的面前才停了下来。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依然站在那个不起眼的石头上。他收起了伞，弯下腰轻轻拍去布鞋上的积水，布鞋已经湿了好大一块了。他仰起头，注视着葡萄花。嘴里轻轻地上下抖动着，每每动一下，嘴角总要向上一跳一颤，显得极为高兴的样子。他依旧没有看到我，我并不忍心打扰他，但不知为什么我又在和他一步一步靠近，当我几乎要碰到他的身体时，我鼓足勇气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后背。没有反应，他依然抬着头仰望着。我又点了点他的肩膀，当触到他的肩膀时，我的手相似被山石扎了一下似的，他极瘦。“哎哟”他吃了一惊，却没有吓着，回头惊奇地望着我。

　　“对不起，小弟弟！”

　　“没关系，你是来躲雨的吗？”他见我并没有恶意，露出来笑容，现出两个小酒窝。我终于能看见那个深藏于灰色下面的笑容了。可是他额头上却留有一个弯月形的伤疤，伤疤有指甲粗细，从发尖一直延伸到了眉心，深红色的颜色与乳黄色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是的，我家就在那。”我顺手向我家一指。

　　“那棵葡萄树是你家的？！”他眉毛一跳，眉心上的伤疤也跟着欢快的跳了起来。

　　我看着他欢快的样子，停了一会，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高兴的跳到我的跟前，“太好了，太好了！刚才我数了五遍葡萄花——”

　　“原来你在数葡萄花”，我恍然大悟。

　　“对呀，我数了五遍，都是二十六串，比昨天又多了三串哩！”说着，他竖起了三个指头，比作一个不寻常的“三”字。

　　他又靠近了我，用他的小手套拉着我的手臂，“等到结了果，能给我那最小的一串吗？”说着，他用手指指着一个角落中的不起眼的一串葡萄花，花开的很小，也不很茂盛，边上没有其它的花，只有它孤零零的开放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