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元旦,春节转眼将至,酒乡绍兴随处可见一派忙碌的酿酒景象。笔者不禁回忆起儿时在农村老家,过年酿酒的一些点滴乐趣。
老家距绍兴城不远,出西郭迎恩门,跨永乐桥,过会龙堰,经烂湾村,便是老家——名为灵芝霞川的地方。由于父母不在身边,笔者从小就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在绍兴农村每每逢年过节,几乎家家都会在农历立冬之后用当年收获的新糯米请人做些传统新酒自饮。这种酒不经煎煮,呈乳白色,酒精度低,鲜甜可口,不易饮醉。绍兴俗称之为“新酒”,其不经过压榨,它的酒糟任其沉淀,称作“酒糟斑”。
“新酒”也为儿童少年所喜欢,绍兴民间有小孩子从小饮点新酒可免“惊悸”的说法。民谣《宠酒》说更加形象有加:“未满周岁筷子喂;两岁、三岁拜酒杯;五岁、六岁爬桌子,扳倒酒壶由伊醉。”当时谓之酒乡绍兴“无村不酿酒,无人不沾酒”的美誉,可见名不虚传。
奶奶善饮酒,故早早张罗从邻居家购得四五斗新糯米,准备做酒。村里有一酿酒师傅,人人都称他谓“茅头脑”,是这方圆十里一致公认的酿酒高手。“头脑”,绍兴人对酿酒技师的一种俗称。据说,茅头脑是绍兴东浦人,他们世家都是做酒出身,可以说是辈辈相传,茅头脑从小是在父亲和爷爷的“脚缠肚里宕出来的”(意为从小在长辈身旁学手艺,耳濡目染),所以对做酒十分在行,且人和气,没有一点点架子,只要街坊邻居请他做酒,即使再忙也约日不误。
笔者从小就好奇心很重,过年家中请人做酒这种大事,岂能错过!那天,听说茅头脑要来,早早吃过饭在门口等候。晚上,茅头脑如约来到家中。他大约50来岁,头戴一顶绍兴传统乌毡帽,一身对襟蓝布衫,使人很容易想起鲁迅先生小说中曾经描写过的一个人物——闰土。
打过招呼,立即开始做酒。绍兴人在家中做酒准备工作很早要开始做好,雪白的糯米在清水中要预先浸泡两天左右。然后冲洗干净放入专用的木蒸桶,在厨房的大灶上开始蒸饭,蒸饭的方法也十分有讲究,一直要蒸到糯米饭熟而不糊内无白芯才能算好,时间大约在半个小时左右。只见茅头脑手脚利索地把蒸饭木桶抬到天井中,拿过早已准备好的几桶凉水,朝糯米饭淋去,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掌放进糯米饭,感受饭的温度,“差勿多哉”。在茅头脑的指挥下,叔叔们把糯米饭倒进酒缸内,茅头脑非常神秘地从上衣的口袋中拿出一包像宁波汤圆般大小的白色酒药丸,放进小钵头里碾磨成粉状,然后撒在米饭上用手上下左右用力搅拌均匀。在一旁的我,恨不得也能上前去摸一下,亲身感受一下。
茅头脑用手把米饭往酒缸四周搭园,中间留下一个碗口大小倒喇叭形状的洞,称之谓搭“酒窝”。接下来的事就是给酒缸保温了,酒缸放在大灶底下堆放稻草的地方,缸的周围用一层厚厚的草绞荐(一种用稻草编织而成的厚草席)。围好,缸口也是用稻草编成的一个草缸盖盖上,上面层层叠叠又铺了几层麻袋,做酒的主要步骤基本结束。过了不到二天,茅头脑又来转于cnwinenews.com了,说是“开耙时间差勿多哉”。只见他一掀开缸盖,一阵阵甜美的酒香扑鼻而来,原来搭好喇叭状的酒窝中一泓酒水满溢其中,我禁不住用手指蘸着尝了尝:“哇,真甜!”“嗯,落窝蛮好,好放水了。”茅头脑说完,本家一位叔叔将担桶中预先称好份量的一桶水倒进酒缸中,此时茅头脑用自己带来的一把檀树木头小划脚用力搅拌了几下,糯米饭不见了,好像一大缸厚厚的米粥,粘糊糊的样子。保温的稻草也拿掉了,仅在上面盖了几只麻袋,我听到酒缸中发出像吐泡沫一般的卟卟声响,茅头脑说:“这是酒在发酵”。我一听乐坏了:“酒还会发笑?”“小孩勿懂,走出去。”爷爷喉咙一响,我赶紧开溜。又过了几天,中午趁大人们都不在,偷偷溜进厨房,揭开灶底下的酒缸盖一看,满是米白色的酒水,香气扑鼻。我拿起小汤碗舀了满满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不一会儿即感觉头重脚轻满脸通红,躺在暖暖的草堆中很快睡着了。
直到天黑烧夜饭时,奶奶才在灶底下稻草堆中找到睡得昏天黑地的我。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碰这种喝了会使人头晕脑涨的“老酒”了。上了年纪的人总会念叨着:“三十年夜的吃,正月初一的穿”,全家人难得在年三十团聚,一起享受有鱼有肉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正月初一就开始互相走亲戚拜年,爷爷奶奶因为辈份高,亲戚们陆续来家里拜年。
正月这段日子是小孩子们最快乐开心的时间。吃的有瓜子花生、年糕棕子、甘蔗荸荠、盘头点心(指过年时接待客人用瓷盘装上糖果、糕点),孩子们穿着新衣裳、新鞋,到街上一走,自然觉得特别开心。虽然是粗布衣料,但毕竟是新衣裳,口袋里还有长辈们给的几角压岁钱,可以在逛街时买小炮仗和几分钱一个的吹气泡或是手工艺人用面粉捏成的孙悟空等玩偶。当然,对男孩子来说,平水斗丘(绍兴南部山区一个偏僻小村庄的地名)里人用细细的竹子做成咔咔会响的手摇机关枪和摇头摆尾惟妙惟肖的竹蛇,吸引力也确实不小,只不过这些玩具价钱较高,当时要好几角钱,孩子们很少能买得起。正月十五是元宵节,赏了灯,吃了汤圆,元宵节一过,节日的气氛立即就淡了。人们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各家田里的农事又将开始,家中满满一缸“新酒”也喝光见了底,白色的糟板被奶奶用来作酒糟糊头和糟鱼干。看来绍兴人在做酒过程中,没有浪费掉任何东西。
后来,我离开了霞川老家到他乡读书,搬到绍兴城里和父母住在了一起,从此再也没机会看茅头脑做酒了。不过去年我有事回乡下老家,见到茅头脑在自家新建的一幢三层小别墅下晒太阳。九十多岁的年纪,身子骨还十分健朗,红光满面,只不过他已记不起我是谁家的小孩,微笑着和我点头打个招呼。听邻居说,茅头脑的小儿子出山(指出息或事业有成)了,在上海做建筑工程的生意,收入不菲。茅头脑再也不必做“老酒”,现在他每天喝的酒都是小儿子给他买的五年、八年陈的古越龙山加饭老酒,每次都是成箱成箱用往家里搬!看来,故乡这四十多年的变化的确是十分巨大,农村老人也真正享受到了和谐社会下的晚年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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