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片文学剧本)
王云根
上集
一只残破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摆。灯笼上“周府”两字依稀可辨。
驸马巷一片寂静。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
小巷中有一个男孩走来。他就是少年周恩来。
周府,恩来卧室。
蒋妈正在为恩来准备行装。
恩来的两个弟弟恩寿和恩溥早已进入梦乡。
恩来神色疲惫,推门而入:“蒋妈,我回来了。”
蒋妈:“肚子饿了吗?”
恩来:“还好。”
蒋妈:“锅里有鲜芦笋,去吃吧。”
恩来掏出两块铜钱放在桌上:“蒋妈,我只当了这么点钱。”
蒋妈一怔:“才当了两块钱?”
恩来:“我也跟当铺老板说这太少了。”
蒋妈:“那几件衣服都是缎子的!”
恩来:“他只肯当两块。”
蒋妈:“两块就两块吧。拿着,你带着路上可以花。还有这是你妈妈留下的诗札,我给你放在包裹底下。”
恩来忍不住泪花:“我以后还能见你和我弟弟吗?”
蒋妈:“能,过几年,你爹要是能在外边闯荡出个名堂,他会去绍兴接你的。”
恩来哭声难禁地:“可我爹在哪儿呢,为什么妈妈过世他都不回来呢?”
天色初明。鸡啼。
蒋妈急急地进屋:“恩来、恩寿、恩溥快起床,李老大来接人了。”
三个孩子纷纷爬起床。
恩溥:“恩来哥,你为什么要走?”
恩来看看他,又看看挂着泪花的恩寿,欲言无语……
祭烛摇红。
杂草丛生的荒野。
蒋妈和三个孩子,还有李老大默立在周家祖坟前。
恩来在母亲坟前鞠了三个躬。
恩来转向蒋妈:“蒋妈,我要走了,你九年来的养育之恩,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家欠你的佣金,我没法还你了。我想来想去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只有屋里的那张床和八仙桌能抵债,你搬去吧!”
蒋妈:“留着吧,我用不上……”
恩来动情地:“还有恩寿和恩溥全都拜托你照管了……”
蒋妈:“你就放心去吧。说实话要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绍兴的。可是一想到那儿有你们周家那么多的亲戚,说不定你在那儿会有出息。”
恩来转向两个弟弟:“弟弟,跟哥哥说再见!”
恩溥:“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回来一起去抓螃蟹?”
恩来:“很快,等爸爸挣完钱回到家的那一天。”
恩寿依旧呆呆的望着他。
李老大催促地:“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船在等着呢。”
恩来深深地向蒋妈鞠了一躬。
蒋妈已泪流满面。
恩来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恩溥的哭喊声:“不,我不要恩来哥哥走,不!不嘛!”
恩来加快了步子,但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朝弟弟们摇了摇手。
古轩亭口。
叫卖声此起彼伏:“卖霉干菜!”间夹有绍兴地方戏曲“的笃板”的演唱声。
四五个衙役横冲直撞而来。
李老大带着恩来迎面走去,匆忙躲避。
一位老汉挑着竹笋蹒跚而来。衙役祝高上前:“哦呵,老阿福,多日不见,生意还好吧?”
老阿福边退边嘿嘿笑:“病了几日,总算托您老爷的福又爬起来了。”
祝高:“既然是托我的福,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老阿福心头一颤:“我……我给老爷您拿两支笋去尝尝鲜?”
祝高:“你这老东西把我们当叫花子啦!”
衙役沈冬:“我告诉你,老子为了保卫大清天下,出生入死,你就拿两支笋来搪塞!弟兄们,上!”
衙役一涌而上抢竹笋。
老阿福连声求饶。
一位汉子挑着竹笋担从人群里出来:“大白天抢东西,这还有皇法吗?”
衙役祝高循声寻人:“嘿,原来是卖菜阿五!英雄!你是不是要皇法?告诉你,老子就是皇法!”
卖菜阿五:“难怪秋女士要造你们的反!”
恩来和李老大探头来看。
恩来:“李大伯,好象吵起来了。”
李老大:“是非之地,咱们离开。”
恩来:“看看嘛。”他挤入人群。
祝高正追问卖菜阿五:“你刚才说什么?”
卖菜阿五裂嘴笑:“好话不说第二遍。”
“啪!”一个巴掌打在卖菜阿五脸上。
祝高大喊一声:“弟兄们,给我上!”
众衙役一涌而上。
卖菜阿五被打倒在地。
他的菜筐被踩翻。
祝高挥舞着木棍。
卖菜阿五孤不敌众,“嗷嗷”直叫。
沈冬朝围观者高喊:“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谁敢聚众生事统统拿秋瑾匪党是问,喀嚓!喀嚓!”
恩来投去同情的目光。
李老大赶忙上前把恩来拉出人群。
姑妈家堂屋里。
亚甫狂奔进门,欢喜非常:“妈妈,恩来哥来了!”
正在忙家务的姑妈赶紧起身:“陈妈,快去把亚甫他爹叫来!”
女佣陈妈离开织布机忙去叫人。
李老大带着恩来已经进门。
恩来见了姑妈,深鞠一躬:“姑妈!”
姑妈疼爱地:“让我看看。都长这么大啦。”
恩来眼睛红了。
姑妈搂住恩来:“来,到姑妈这儿来。”
恩来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
姑妈:“不哭,恩来,姑妈知道你难过。不过到了姑妈家,姑妈就是你的亲妈。”
亚甫调皮地:“你变成恩来哥的亲妈妈,那我不就没妈妈了?”
恩来看着亚甫一笑,忙擦去眼泪。
姑妈:“亚甫别闹。李老大,你一路上照顾恩来辛苦了,快坐下。”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姑爹、八一公公和陈妈匆匆到来。
姑爹喜出望外地:“恩来。”
恩来:“姑爹!”
姑爹示意他见过身边的老者:“这是八一公公,还记得吗?”
恩来实在地:“不记得了。”
八一公公呵呵笑,拍拍恩来的肩膀。
姑爹从里屋转而出来:“恩来,这是你上次留下的蛐蛐罐,我还给你藏着呢!”
亚甫:“不!那个罐子我要!”
恩来:“可那是我的。”
亚甫:“不,是爸爸给你买的。”
姑妈:“亚甫,恩来哥是客人,你要对他客气点。”
亚甫顺从地:“好吧!”大家笑了。
姑爹即吩咐:“陈妈,弄点好吃的,咱们为恩来接接风。”
陈妈:“是,老爷。”
欢快的音乐声起。
鸡蛋磕入碗。
活鱼下油锅。
菜刀舞动着。
陈妈麻利炒菜做饭,谈论着恩来:“恩来这次来,比上次老成多了!”
姑妈在一旁帮忙。
满架的线装书。
恩来寻找着什么书:“姑爹!你这儿有《红楼梦》吗?”
姑爹在堂屋答:“就在上面第一排。怎么你没读过?”
恩来:“我想再读一读,还有我想看《镜花缘》,上次在我外婆家没来得及读。”
八一公公人未进屋声先到:“小孩子家读《红楼梦》和《镜花缘》不是好事啊!”
恩来大惑不解:“为什么?”
八一公公:“这些都是邪书,你们小孩子家应该多读一些《弟子归》、《资治通鉴》、《论语》等经典诗书。”
恩来:“八一公公,这些我都已读过了。”
八一公公:“读过还不够,必须要熟读、精读。”
恩来:“恩来记住了。”
窗外传来一女孩的哭声。
恩来忍不住去探头张望。
街对面的锡箔店里孙老板正在用扫帚打一女孩。
孙老板边打边骂:“我打死你!打死你!看你还再敢跑!”
八一公公:“这孩子也够可怜的。”
恩来神态肃穆。
晚餐时分。
一碗全鸡汤摆在桌子中央。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围坐吃饭。
姑爹用筷子翻动那只汤鸡:“咦?这只鸡怎么只有一条腿?”
姑妈:“亚甫,是不是你偷吃了?”
亚甫发誓地:“偷吃是要烂嘴巴的。你看我这嘴巴……啊……啊……”
大家不由被引笑。
恩来吃饭最快放下饭碗:“姑妈、姑爹、八一公公、九斤公公,你们慢用,我吃完了。”
亚甫:“我也吃完了。”
姑爹批评地:“你看碗中还有饭粒,把它吃干净。”
亚甫爽快地:“我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姑爹满意了:“去吧,去玩吧!”
恩来和亚甫离桌而去。
八一公公聊开话题:“恩来年龄还小,学业可不能荒废啊!”
姑妈为难:“可现在我们手头也越来越紧了!”
九斤公公沉吟地:“要是不嫌弃,干脆我来辅导恩来,亚甫么也该收一收心了。”
姑爹:“那当然好喽,只是这钱……?”
九斤公公:“你能给多少就给多少!”
夜色里的锡箔店。
恩来与亚甫扒在门缝前向里张望。
恩来:“她叫什么名字?”
亚甫:“她叫阿月。”
恩来:“这名字蛮好听的。她在吗?”
背后响起阿月的声音:“你们找谁?”
恩来和亚甫回头。
亚甫先作介绍:“他是我表哥,他叫恩来。给,刚刚烧好的鸡腿。”
阿月脸上都是伤,但她似乎很快活的一笑:“这有什么稀奇,我刚刚吃过,吃了两个呢!”
亚甫:“嘿嘿,还两个呢,吃了两个耳光吧!”
阿月不高兴了:“这跟你们没关系!”她欲进门。
恩来从亚甫手中拿过鸡腿,急叫:“等等!给。”
阿月看着恩来,突然接了过去。
里屋传来孙老板的叫声:“阿月,阿月!”
阿月应声进了门。
内屋,孙老板发现阿月双手反背,起疑:“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条鸡腿,他一把夺过:“哪儿来的?”
阿月:“亚甫给的。”
孙老板伪善地:“人家的东西你就吃啦!啊?”但他自己却吃了起来。
“不要脸!”恩来在门外生气。
孙老板耳朵灵:“啊?谁敢骂我!”
他推门露脸:“嘿,七少爷!是你给阿月的?”
恩来:“是我给的,怎么样?”
孙老板:“你喜欢阿月?要是你姑妈肯出钱,我就把阿月给你当童养媳。怎么样?”又狠咬一口鸡腿,关了门。
恩来懊恼地:“白给了。”
亚甫:“就是嘛,还不如自己吃呢!”
古轩亭口,裁缝店。
一顶瓜皮帽戴到恩来头上。
一件新的马褂穿到他身上。
亚甫嚷嚷地:“妈妈,为什么不给我做?”
姑妈:“你那么多新衣服还要做?”
亚甫:“那好,我会想办法给它弄破的!”
姑妈:“你敢!我把你手用柴刀砍掉!”
恩来:“姑妈,弟弟是说着玩的。”
裁缝打量着恩来:“合适,合适,我都不相信,我的手艺会有那么好。”
姑妈:“你别自吹自擂了,这是我内侄身材长的好。”
卖菜阿五出现在门口:“老板,你要的笋我给你送来了。”
裁缝:“放着吧,钱一起算!”
卖菜阿五:“好说。我走了。”他匆匆地离去。
恩来注意地:“姑妈,那人是谁?”
姑妈:“喔,他叫卖菜阿五,住在城东的老庙里。听说他的父亲是长毛,还听说他是生在长毛兵营里的,常爱打个抱不平,但又老是被人整得服贴了为止。”
恩来走到门口张望。
卖菜阿五正离去,不知怎的刚好回过头,看见恩来注视他,便朝恩来作了怪相。他脸上的刀疤闪闪发光。
恩来不免有点发慌。
城郊关帝庙。
亚甫和恩来猫腰走上土坡。
卖菜阿五正练着武功。
恩来悄声地:“他的拳脚还挺厉害!”
亚甫:“有人说他是个盗墓贼,而且还杀过人。”
亚甫的后背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
亚甫回头,是周锦昌。
周锦昌:“你们不要命啦!”
亚甫:“锦昌哥,你小声点。”
周锦昌发现恩来:“这位是……?”
亚甫:“我的堂哥恩来。”又转向恩来:“他是锦昌哥,我们这儿的老大。”
恩来打量地:“老大?”
周锦昌:“不服?信不信,我能用我的左脚踢你的这块右脸。”
恩来:“这不算本事,你要能用左脚踢到自己的右脸那才算厉害。”
周锦昌坐到地上用力将自己的左脚掰向右脸,没想到摔了个元宝。
恩来趁机拉起亚甫就走。
周锦昌喊道:“等等!好啊,你小子敢耍我!”他起身直追。
周锦昌追上恩来。他将恩来压在地上:“看你再敢耍我!”他挥拳要打,但他的手被人紧紧的抓住了。
是卖菜阿五,他脸上的刀疤正发着光。
周锦昌吓得大叫,用力挣脱,撒开双腿一溜烟跑了。
亚甫也随之跑走。
恩来爷仰天倒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卖菜阿五。
卖菜阿五将恩来掉在地上的帽子拾起,又伸出手将恩来拉起。
恩来戒心渐消:“我叫恩来,家人管我叫七少爷,谢谢你帮了我。”
卖菜阿五没有吱声,转身欲离去。
恩来赶上去:“阿五叔,我想跟你学拳脚行吗?”
卖菜阿五:“学拳脚干嘛?”
恩来:“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接着问:“可是你有一身功夫,为什么怕那些衙役呢?”
卖菜阿五:“我这叫卧薪尝胆。”
恩来:“什么叫卧薪尝胆。”
卖菜阿五:“越国被吴国打败后,越王勾践入吴当了三年马夫,回国后,他重建越国。这叫君臣一心,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恩来听入了迷。
“妈妈,妈妈!”亚甫急急跑回了家。
姑妈抬头:“怎么啦!”
周锦昌跟着跑到:“不好了,你们家七少爷让卖菜阿五抓走了!”
姑妈:“怎么会呢?”
周锦昌:“阿五好象手上还拿着刀呢……”
姑妈顾不得问根由了:“陈妈,你赶快去把祝高叫来,就说阿五要杀人了。”
陈妈应声而去。
城郊关帝庙院中。
恩来似乎与卖菜阿五混熟了:“阿五叔,听说你杀过人,是吗?”
卖菜阿五:“有时候,你不杀人,他就会杀你,你说怎么办?”
恩来:“可俗话说,人之将亡,其声也哀,作恶的人死的时候也很痛苦,你为什么非得杀他呢?”
卖菜阿五:“哼,与其我哀,还不如他哀。习武就为防身御敌。”
他拿起一把刀:“来,我给你舞几下看看。”
大刀在院中飞舞。
恩来看呆了。
远处传来急促的叫声:“恩来,恩来!”
卖菜阿五停下来,不解地与恩来相视。
祝高带领众衙役赶来,他们不由分说,狠狠地将卖菜阿五按倒在地。
姑妈赶到拉过恩来,搂着他退到墙角。
恩来高叫:“你们别打他,别打他。”
脚踢在卖菜阿五脸上。
祝高挥动棍棒,狠揍卖菜阿五。
卖菜阿五惨叫。
周锦昌还在助叫:“打死他!打死他!”
祝高踢着卖菜阿五。
恩来泪如泉涌,他被姑妈紧紧的搂着,挣扎着喊:“别打他!别打他!”
夜。
恩来独坐窗前沉思。
亚甫走来劝慰:“恩来哥,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恩来思绪纷乱,不能平静。
亚甫:“都怪周锦昌,大惊小怪的。要不我妈也不会去找衙役。阿五真的没打你?”
恩来:“我忘不了他倒在地上的那种悲哀的眼神!我看他不像是盗墓贼,要不他早就发财了。”
悬挂着“百岁寿母之门”匾额的书房。
恩来、亚甫、周锦昌坐在课桌前,静听九斤公公讲课。
九斤公公声若洪钟:“有句话叫‘无绍不成衙’,就是说天下衙门,没有绍兴人为幕僚的衙门不成其衙门。”
亚甫:“什么叫幕僚?”
恩来两眼望着窗外,分明走神了。
九斤公公:“恩来,什么叫幕僚?”
恩来稍一怔:“喔……就是俗话说的绍兴师爷!”
亚甫大叫:“我明白了,就是戏文中演的鼻头红通通的挺有智慧的。公公你也做过师爷,你的鼻头为什么不红呢?”
三个孩子都笑了。
九斤公公严肃地:“住嘴!课堂上岂能跟公公没大没小!恩来,我看你今天是心不在焉哪!好了,今天就到这儿。”
亚甫高兴极了:“放学喽!哦,放学喽!”大叫着跑去。
恩来还坐着。
九斤公公走向他:“你还在想那卖菜阿五?”
恩来点点头:“他根本就没有抓我。”
九斤公公:“他虽然没有抓你,但他总企图谋乱犯上,这不是咱们绍兴人的生存之道。所以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咱们绍兴人应该做辅佐朝廷、治国安邦的忠臣,就象诸葛亮一样。这是他所作的《出师表》,你应该好好他把它背熟。”
恩来:“我已经会背了。”
九斤公公:“真的?你给我背背。”
恩来从课桌前站起,有声有色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他突然停下:“九斤公公,您身上有钱吗?”
九斤公公:“公公身上从不带钱,钱是祸也。”
恩来:“那我先走啦。”
九斤公公:“哎……”欲喊即止。
姑妈家堂屋。
恩来跑进屋:“姑妈,你帮我藏的钱呢?”
姑妈正在做针线活:“你要钱干嘛?”
恩来:“我有用。”
姑妈:“你不说出什么用处,姑妈是不会给你的。”
恩来恳切地:“姑妈,我求求你,我不会乱花的。给我一点吧。”
姑妈:“好吧,可只能少花一点。”
小街上,地方戏曲“的笃板”的琴弦声隐隐传来。
恩来从远处跑近。
亚甫在他身后高喊:“恩来哥,你上哪去?”
恩来:“去药店。”
亚甫:“你去药店干嘛?”
恩来:“给你卖干草吃。”
亚甫赶不上他,他已跑远。
城郊关帝庙里。
卖菜阿五满面伤痕躺在草铺上。
恩来进门,轻轻走向他。
卖菜阿五喘着粗气。
恩来从身边摸出一包药,轻轻地放在了卖菜阿五的枕头边。
恩来起身悄悄离去。
开门声惊醒了阿五,他四处一看,发现了枕边的中药。
恩来刚走出关帝庙,就狭路相逢周锦昌。
周锦昌威吓地:“好啊,你敢偷着去给那长毛送药,我让八一公公告诉你姑妈。”
恩来心中坦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土,这没什么错。更何况我只不过送点药给他。”
周锦昌:“但你救的是乱臣贼子!”
恩来:“你凭什么说他是乱臣贼子?”
周锦昌:“他同情秋女士!”
恩来:“我不知道秋女士是谁,但听人说她是个女中英
杰。”
周锦昌:“你说的!你早晚会后悔的!”他大步离去。
八一公公的训话声响起在姑妈家的堂屋里:“这孩子这样下去是会株连九族的,秋瑾是图谋造反,弄得天下不宁,她是朝廷的钦犯!可恩来竟敢说她是女中英杰,这小小年纪,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
周锦昌在一边冷笑。
恩来低头站着。
姑爹:“是啊,这些话只能在家里说说,可不能在外宣扬哪!”
八一公公:“不,内外都不能随便胡言。这秋女士弄刀舞枪密谋造反是对皇上的不忠不敬!”
姑爹不同意了:“公公,皇上也得看是什么样的,象历史上那尧王让位给舜,大禹治水立国,唐皇李世民安邦治国善听忠臣谏言,这样的皇帝我们是应该忠。反之,像商朝纣王、隋朝杨广,还有现如今那位软弱无能对各方列强一味忍让对维新志士大开杀戒,这样的……这样的东西……怎么谈得上忠和敬?”
八一公公拍案而起:“我看你这是叛逆言论,跟《绍兴白话报》上的言论如出一辙!”
姑爹:“《白话报》表达的乃是改良之心声,怎么谈得上是一派胡言呢!”
八一公公恼怒地:“好!好!”转身对周锦昌:“走,我们走!”他带着周锦昌夺门而去。
“公公!”姑妈追到门口,转对丈夫:“你把公公给得罪了。”
油灯闪烁。
恩来全神贯注读着一本书。
窗户被石子敲打着。
亚甫打开窗:“谁?”
窗口,阿月的脸探了进来,她用竹杆挑入一串纸叠的鸽子。
恩来:“外面冷,你想进来吗?”
阿月:“不了,老板要是发现了,会打死我的。”
恩来:“没关系,这会儿,他恐怕早睡死过去了。”
阿月:“我怎么进来呢?”
恩来:“我去给你开门。”
阿月想了想:“好吧!”
阿月随恩来进了屋。
恩来关心地:“你饿吗?”
阿月:“不饿……”
恩来:“你又嘴硬。”冲亚甫:“亚甫,你去弄点吃的给阿月。”
亚甫:“我不去。我一走你们肯定要香香面孔的!”
阿月:“你瞎讲什么!”
亚甫:“我没瞎讲,你跟孙老板就老香面孔!”
阿月脸一红不说话了。
恩来注视着阿月,连珠炮似地:“他真的这样对待你?你为什么要顺从他!为什么不逃跑?难道你爸爸妈妈就不管你?”
阿月伤心地:“你别问了,这跟你没关系!”
亚甫忍不住地:“你可要弄弄清楚,恩来哥是关心你!”
阿月流泪:“不要你们关心我。”
恩来自知失言:“真对不起,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啦!”
她流泪了。
外面又传来孙老板的叫骂:“阿月!你死到哪里去了!”
恩来:“孙老板在叫你了。”
阿月擦了擦眼泪向屋外走。
恩来忽有所想:“等等。嗳,明天咱们一起去放风筝!”
天井里。
恩来送阿月回来,他发现书屋的灯还亮着。
书屋内,姑爹和一个年轻的斯文人在讨论什么。
青年言辞慷慨:“中国非走日本明治维新的路不可,否则,难有出头之日。”
姑爹:“我看,中国不同于日本,难啊!皇帝、太后死了,却又捧出了个3岁娃娃登基,3岁娃娃懂什么,还不是让那些昏庸无能的大臣玩于股掌之中?”
青年:“如今康、梁已落伍了,变革中国唯寄希望於孙中山先生了。好,不说了,少夫人到时候又要见怪。我走了,我的这些稿子麻烦你帮着校对了。”青年拿起东西出门。
恩来来不及躲闪,正撞个正着。
青年吓了一跳。
姑爹:“恩来,你怎么还不睡?”
恩来赶紧掩饰:“我起来解手,听见你们说话。”
姑爹:“这是我内侄,从淮安来。”
青年打量恩来:“挺精神嘛。”说着便离去。
姑爹回身关照:“恩来,别跟旁人说见过这位小伙子,明白吗?”
恩来点点头。
两个风筝在天空飞翔。
三个孩子在旷野中狂奔。
风筝一高一低。一个是雄鹰,一个是飞鸽。
阿月牵着风筝线奔跑着。
阿月:“恩来哥,你还有线为什么不让它再飞高点?”
恩来:“你没看见吗,我那个风筝是飞鸽,飞鸽不能高过雄鹰。”
阿月:“你那风筝上是什么声音?”
恩来:“是我用丝瓜藤筋做的弦,绷在上面,风一吹就发出声音。要是再系上铃铛,那声音还要好听呢!”
亚甫插嘴:“铃铛这么重,不会掉下来?”
恩来:“这你就不懂了,只要你掌握好平衡,再重些分量也掉不下来,反之就是一张纸也飞不上天。”
阿月纯朴地:“真的吗?”
恩来自信地:“当然!”
三个孩子发出一阵欢笑。
城郊关帝庙前。
三个孩子收了风筝信步走来。
恩来看了看庙宇:“你们先回去,我等一会就回来。”
亚甫:“你干嘛去?”
恩来:“你们就不要管了。”
亚甫拉着阿月:“好,我们走吧!”
关帝庙里,寺钟响起。
恩来推门而入。
庙堂中空无一人,只有关帝静坐在神台上。
恩来在神台下的一个地铺前蹲下身,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卖菜阿五从门外闪入,威严地:“以后再乱动我的东西,我跟你不客气!”
恩来起身欲走,转身道:“上次我很抱歉。”
卖菜阿五不响。
恩来便向门外走去。
卖菜阿五突然招呼他道:“你过来。”
恩来走近他,只见他从铺边拿出一个陶罐:“给!”
恩来欣喜地接过:“蛐蛐!”
卖菜阿五郑重其事道:“这叫银黄蛐,你看它,个子虽小,但颌下有银黄两颗,是蛐蛐中的上品。”他突然神经质地大笑。
恩来欲离开:“谢谢了。”转身又停下:“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都说你是盗墓贼?”
卖菜阿五严肃地:“李鸿章那样的奸臣该不该杀?”
恩来:“该杀。”
卖菜阿五:“那些靠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钱财,该不该盗?”
恩来:“该盗。”
卖菜阿五:“既然该,我阿五做错了什么!”
恩来无语。
卖菜阿五忽有所想:“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拿出一张纸,正是刚才恩来发现的那件东西。恩来接过一看,那纸上写的是一首诗,不觉念出声道:“一自金牌颁十二,常教热泪洒英雄。奇怨不恨埋三字,和虏终惭失两宫,南渡江山悲逝水,北征鞍马付秋风。好诗,太好了,这是谁写的?”
卖菜阿五断然地:“不知道。当年我父亲跟随起义军抗击英军时,他的一位倒下的弟兄留下的。”
恩来:“我得把它背下来……”
卖菜阿五:“不用背,你喜欢我就送给你。”
恩来:“不,这可不敢当。”
卖菜阿五:“没关系,你留着可能比我更有用。”
恩来:“你为什么这么说?”
卖菜阿五答非所问地:“其实啊,平常我只是说说大话而已。我根本斗不过那些衙役。我只是自己安慰自己,自己折磨自己。还是你拿着吧。”
姑妈家堂屋。
姑妈坐在堂中,似乎十分生气。
恩来跪在地上。
姑妈:“恩来,你是一个堂堂幕僚之子,怎么能跟对面那种小贱人一起玩呢?”
恩来镇静地应答:“姑妈,我想人不该有贵贱之分,更何况我们只是一起玩玩。”
姑妈:“好啊,你敢跟我顶起嘴来了!”
恩来坚持己见:“姑妈,《弟子规》所说‘泛爱众,而亲仁.’就是说人们要和睦相处。”
姑妈:“和睦相处是不错,可你知道跟那种小贱人是不能和睦的。你知道吗,她跟你出去玩了一趟,突然失踪了。孙老板非说是你引诱拐骗良家女子离家出走的。你说这如何是好!”
恩来愣住:“她失踪了?”
姑妈叹口气:“好吧,起来,这次算你不懂事理,但下不为例。别让我再看到你跟那个小贱人在一起,当然她要是被抓回来的话!”
恩来依旧跪着。
夜。姑妈家后门口。
恩来闷坐台阶,亚甫陪立着。
姑妈出来:“亚甫,先睡觉去。”
亚甫顺从地进屋去了。姑妈转而劝导恩来:“刚才姑妈的话是有点势利。但我的意思是人要往高处走。你同情弱者并没有错,但姑妈担心你沾上那些俗家弟子不求上进的坏毛病。”
又是一个夜晚。城郊关帝庙里。
恩来坐在卖菜阿五对面,呆呆的发愣。
卖菜阿五劝慰他:“别再胡思乱想了,那小女孩恐怕早就让人家骗了拐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恩来:“这都怪我,是我提醒她跑的……”
卖菜阿五:“你提醒她跑,说不准也是对的,她在尼姑庵呆着说不定生活还不错呢?不管怎么说菩萨还是帮着咱们穷人的。你不是想临摹我那首诗吗?来,咱们现在就开始。”
恩来从衣兜内掏出笔和纸,展摊在桌上。
卖菜阿五为他点上了灯。
姑妈家后堂,三个孩子的读书处。
九斤公公读着恩来那幅临摹的诗作:“低回往事成千古,祠宇空余夕照红。这到是一首好诗,就是有点苍凉。”
亚甫:“九斤公公,你是不是想起了你当师爷的苦处?”
九斤公公:“不,当师爷并非苍凉。许多师爷都曾有过能够身居重位的机会,但他们都主动放弃了。因为他们知道,身居重位,自有其风险代价和束缚,有时候反不能一展自身的才华。可是当他们身居幕僚之职,安邦济世之才倒可以从从容容地施展。”
恩来领悟地:“照您这么说,师爷不谋其位,其实就是一种谋政。”
九斤公公:“是这道理。”
恩来:“不过有朝一日,我要当上师爷,我就……”
九斤公公感兴趣地:“你想如何呢?”
恩来:“我可以给朝廷上书,还民众以温饱,救民众於水深火热。”
周锦昌在一边跳起来:“公公,恩来尽说些谋逆的话!”
九斤公公:“何为谋逆?”
周锦昌:“他说救民众於水深火热,这话倒像民众都处於水里火里一样,这话如同秋女士的言论一般。”
九斤公公:“恩来所说只是一种比喻。”
周锦昌叫起来:“公公包庇革命党!我反对!”
九斤公公:“你说什么?”
周锦昌:“我再也不跟你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起身离去。
九斤公公追叫:“锦昌!锦昌!”
他已远去。
九斤公公不禁叹气:“你看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怪论怪调!”
窗外传来叫声:“爹回来喽!”
亚甫喜逐颜开:“喔,爸爸回来啦!”
九斤公公:“走,看看去。”
“爹!”亚甫欢喜地叫着进客堂。
“姑爹!”恩来跟着叫入。
姑爹拿出一个大驼螺:“亚甫,看爸爸给你带的什么?”
亚甫:“大驼螺!太好啦,太好啦!”
姑爹递给恩来一本书:“恩来,这是给你的。”
恩来接看:“《焚余诗词》!谢姑爹。”
姑爹兴致勃勃道:“这是海巢书屋主人撰的,海巢书屋主人也就是你曾高祖父。”
姑爹拿书的时候另一本书掉落在地,恩来帮着拾起。
书名:《盛世名言》
恩来:“这是什么书?”
姑爹:“这是大人读的书,你还看不懂。”他一把收过:“恩来,你最近的功课怎么样?”
恩来轻松地:“还好。”
亚甫从里屋出来,手上拿着恩来临摹的诗:“爹,这是恩来哥临摹的诗词,你看看。”
姑爹将诗作平展案桌之上,评点道:“字写的还不错,但虽有豪迈不羁之态,却缺少魏碑的风骨。北魏时代的碑刻,多出于民间书家,笔画平长,转折多圆,毫锋自然,结体舒张,你要补此不足,以增刚烈雄劲之气。”
门外传来八一公公的声音:“你们怎么不看看他临摹的内容!”
八一公公带着周锦昌出现在门口。
姑爹忙招呼:“八一公公,来,请坐。”
八一公公入内坐下:“我今天是想给你们出点难题。”
姑爹:“哪里话,有事你老只管说。”
八一公公:“锦昌,你带恩来和亚甫先出去玩玩。”
孩子们巴不得这样,笑嚷着出门而去。
后门外。
亚甫开始玩驼骡。
周锦昌逞能地:“你不行,还是看我的!”
亚甫不卖帐:“不,我不要你碰。”
周锦昌:“我明天给你捉一只蛐蛐。”
亚甫:“不要,恩来哥有一只银黄,乃是蛐蛐中的上品。”
恩来靠在墙边,望着对面的锡箔店。
孙老板正出来送客,他狠狠的盯了一眼恩来。
恩来一股火气涌上心头,冲着孙老板装鬼脸。
孙老板气坏了。
恩来不禁走到天井里,他听到了八一公公的话,停住了脚步。
客堂里。
八一公公正振振有词:“我说这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莫非你们也不懂?什么给朝廷上书,还民众温饱。什么辅佐明君,这话让官府知道了是要杀头的呀!哼,你们要是不把他送走,我会告知咱周家尊长尊辈,到时候我们可要依家规家法行事。”
姑爹言正辞严:“公公,让恩来听从教诲,这可以!但您非要把恩来从这家赶走,这办不到,这家不姓周,周家的家规家法管不到这儿!你可以走了。”
八一公公气得连连顿脚:“你……你……”
九斤公公连忙调解:“大家都别伤了和气嘛,这不都是为孩子好吗。八一公公您别生气,你看这样行不行,从此以后,我会加强对恩来的管教,怎么样?”
八一公公不顾九斤公公的劝说:“人说道,为人在世,立身安命,服务桑梓,报效朝廷,可我看你们是想把这个小赤佬养成遭人啐、遭人骂的逆贼!”
姑爹也火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热血志士斥甲午战争以来之弊端,扬兴国救亡之真理,何罪之有!”
八一公公大叫:“好!好!无可救药,无可救药!”他高喊:“锦昌,锦昌!”
天井里。
周锦昌奔来。
八一公公怒喝:“你上哪里去了!”
周锦昌:“什么事呀?”
八一公公语无伦次:“我跟你说,走,你跟我走!”
恩来目送八一公公恼怒地拉走锦昌。
上集完。
下集
古轩亭口。
亭口一片花圈和布幡。大幅挽联书着:“鉴湖女侠永垂不朽,巾帼英雄万古流芳。”
行人驻足围观。
衙役祝高、沈冬挥动着刑棍,试图驱赶人群。
恩来和九斤公公走来。
九斤公公向一行人打听:“老阿弟,出啥事情啦?”
行人:“有人往轩亭口送布幡。”
恩来脱口而出:“一定是悼念秋女士!”
远处传来开道锣声。
十几名衙役开道,一顶四人轿到来。
沿街百姓纷纷回避。
有人高喊:“知府大人到!”
恩来:“公公,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九斤公公:“不必。”
程赞清出轿喊道:“鲍师爷!”
鲍师爷上前哈腰:“大人。”
程赞清:“官府正法秋女士是哪一年?”
鲍师爷:“是光绪三十三年六月初六日凌晨,距今已有四年。”
程赞清:“前府台为何选择这么一个热闹之地斩杀犯人?”
鲍师爷:“启禀大人,这古轩亭口自古以来为处决强盗之地,过去府城人口不多,此处并不热闹。至於前府台大人因何把并非强盗的秋女士放到此处斩杀,其用意卑职尚未考证明白。”
祝高、沈冬上前:“启禀大人,这些布幡引得人心骚动。小的好不容易维持住此地的太平!”
程赞清怒气顿生:“饭桶!为何不一早就把它烧掉!统统烧掉!”
“喳!”祝高、沈冬领命。
鲍师爷忙劝阻:“大人,烧掉似乎不妥。”
程赞清:“不烧怎么办?老百姓胆子越来越大,会越挂越多,上面怪罪下来,你我担当不起!”
祝高、沈冬等已点上火把。
九斤公公疾步上前:“且慢!程大人。”
程赞清转过脸:“哟,是周师爷,有何见教?”
九斤公公:“启禀大人,古轩亭口地处闹市地带,店屋连片,毁烧布幡,有恐火星四飘,一旦失火,定会祸及店家。”
程赞清:“周师爷似乎危言耸听了。”
九斤公公:“危言尚未出口。大人,鲍师爷可与老朽一起为程大人出谋划策。”
程赞清略一沉吟,对左右:“退下。”
恩来在人群中注视着他们。
看得出程赞清十分注意倾听九斤公公对他的谏言。
“草民实为大人着想。”九斤公公分寸得当地说,“前任知府贵福大人斩杀秋家小姐,是非曲直暂且不论,只因违反自古女子不砍头之律条,越中百姓皆为不满。大人何不采取一个上可有所交待,下不招惹民怨之策呢!”
“唔……”程赞清似乎动心了,“周师爷真是为程某着想?”
“自然是为程大人着想!当然,也是为府城太平着想。”九斤公公巧妙地说道,“大人身为一府之尊,本来也是为了一府之兴旺太平,因而为府城太平着想,实质也就是为程大人着想!”
人群中,恩来发现了在姑爹家见过的那位青年。
青年也发现了恩来。
祝高似乎也在注意那青年。
青年冲恩来一笑离去。
恩来悄悄地挤出人群。
小巷里。
青年匆匆走着,恩来尾随着。
青年突然停下:“你跟着我干嘛?”
恩来落落大方地:“我想认识你。”
青年:“为什么?”
恩来:“我喜欢听你讲的那些新鲜事。”
青年笑了:“来,咱们认识一下,我姓郑,府中学堂的教师。”
恩来:“府中学堂?在哪里?”
青年四下一看:“走,我带你去看看!”
府中学堂大门外。
青年带着恩来走来。
恩来停下脚步:“这学堂可真气派。”
青年:“等你完成小学学业,可以来这儿读书。”
恩来:“我恐怕等不到读完小学,就要走了。”
青年:“为什么?你姑爹不留你?”
恩来:“不,是我自己怕给姑妈和姑爹添麻烦。”
青年拉着恩来进门。
一大摞《绍兴白话报》放到桌上。
青年在宣讲:“清王朝之所以能维持统治,在于国民缺乏政治思想觉悟,尤缺乏冒进、进取、自由、自治、合群、尚武等精神,多‘奴性’而少‘独立’,中国的根本出路在于改变‘人心道德’,提高国民觉悟。”
夜,卧室里。
油灯下,恩来读着白日获得的报纸:“如黑白之不能动摇,如东西之不能易位,革命如唯一法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门被推开,姑爹站在他面前。
恩来欲藏报纸,但姑爹已抢先一步将报纸夺过:“哪儿来的?”
恩来不语。
姑爹将报纸撕碎:“你还只是个孩子,变革求新,救亡图存的事不该由你来操心!你还小。”
恩来:“可我们每个人都是弱小的,力量又分散。谁都知道,一根筷子容易折断,假如是一捆筷子呢,能折断吗?”
姑爹:“这话是郑先生跟你说的?”
恩来:“我想这话应该没错。”
姑爹:“我不想跟你再多说,你该睡觉了。”他又冲门外喊:“亚甫,你也该上床了!”
亚甫进门:“上床!我还没听妈妈讲故事呢!”
姑爹:“今天不讲了!”他吹灭了灯。
恩来已经躺在床上。
亚甫掀开被子:“恩来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恩来:“什么事?”
亚甫:“你想听吗?”
恩来:“当然想听。”
亚甫:“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恩来:“说吧。”
亚甫:“你把那只蛐蛐给我。”
恩来:“那不行。”
亚甫:“你看你老养着,也不跟人家去斗,那你养它干嘛?”
恩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没到时间呢。”
亚甫:“那我就不告诉你。”
恩来:“我也不想听!”
亚甫:“不想听拉倒。”
恩来:“就拉倒。”他睡了。
亚甫想了想还是说了:“好,好,我告诉你吧,阿月回来了。”
恩来怔了片刻,突然起身:“怎么回来的?”
亚甫:“被人抓回来的。”
恩来:“从哪儿抓到的?”
亚甫:“不知道,你明天去问她吧。”他睡了。
恩来却睡不着了。
月亮静静的挂在天边。
他似乎听到了姑爹和姑妈的对话。
客堂里,油灯闪亮。姑爹姑妈还在操心。
姑爹:“我明天非找郑先生去算帐!你说他怎么能把这种报纸交给一个孩子呢?”
姑妈想到了另一件事:“你给他奉天的四伯父去的信,有回音吗?”
姑爹:“还没有。再等等吧……”
又一个孩子们快乐的白天。
一群孩子围着斗蛐蛐。
有孩子高喊着:“咬,咬啊!”
有孩子喝叫着:“冲,冲上去!”
恩来紧张的神情。
亚甫神情振奋地:“上,冲!”
周锦昌:“这小蛐蛐,怎会是我的对手。上,上啊!”但很快周锦昌脸上的表情说明他的蛐蛐败了。
响起一片欢呼声……
周锦昌离去:“你们等着瞧!”
众孩子开心地朝他作鬼脸。
恩来、亚甫和众孩子唱着歌行走起来。
他们看到了路边的雷公庙。
亚甫提议:“我们进去捉迷藏,好不好?”
小伙伴们齐响应:“好啊!”他们冲向殿门。
雷公殿里。
光线阴暗,寂静无声。整座殿堂具有一种神秘的气氛。
小伙伴们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再不敢谈笑喧哗。
正中一尊神像,容貌凶险。
亚甫抬眼看见,吓得赶忙跪倒:“妈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恩来看见神像,也吃了一惊,但他毕竟胆大,对亚甫:“你喊叫什么!”
这时,小伙伴们全看清了神像的凶相,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并且口中念念有词。
恩来四下一看,一把扯起亚甫:“这菩萨是泥做的,它能保佑你什么呢!”
亚甫胆战心惊:“这个菩萨怎么不像别的庙堂里的菩萨?”
恩来:“别的菩萨怎么啦?”
亚甫:“别的菩萨笑嘻嘻的,这个怎么那样凶相?”
恩来:“世上凡人有善有凶,凡人雕琢的泥菩萨当然也会有善相凶相的,这有什么可奇怪。”
小伙伴们全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位小伙伴问:“七哥哥,你当着菩萨的面这么议论,菩萨会惩罚你吗?”
恩来:“如果说菩萨会保佑我,也早就保佑我了;如果会惩罚,也早就惩罚过我了。”
突然,殿外响起一片叫喊声:“越王大军,正义之师!吴王兵败,快快投降!”
有几个小伙伴探头张望,一阵石子从门外飞来,砸疼了他们,他们不禁哭爹喊娘起来。
恩来忙命令大家:“不要出去!”
雷公殿门外。
周锦昌带着十多个小伙伴,一面向殿里面扔石块,一边高喊着:“你们要是有种就别斗蛐蛐,咱们斗斗人!”
雷公殿里。
一个小伙伴胆怯了:“我们投降吧。”
恩来大义凛然地:“不,我们无缘无故的,投降什么!”
亚甫:“那我们跟他们议和。”
“对,只能议和。”恩来马上又否定,“也不行。我们没有交战,谈不上议和。只能跟他们通话。”
众小伙伴:“那你快跟他们通话!”
“好。”恩来清清嗓子,对门外喊:“外面的人听着,你们既然自称正义之师,请派代表与我们通话。”
外面传来周锦昌的声音:“我就是代表!请你们派代表出来。”
恩来:“好,我出来了。”
雷公殿外。
恩来出现在门口: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规矩,你们可要遵守!”
周锦昌止住几个蠢蠢欲动的小伙伴,大声地:“我们是正义之师,当然遵守规矩!”
恩来:“好吧。既然你们是正义之师,可不能搞突然包围,有本事就面对面打一仗!”
周锦昌气壮地:“行!既然你们不肯投降,我们就面对面打!”
恩来:“可你们是正义之师,正义之师不能恃强欺弱。你们总共有……你们有那么多人,我们只有七个人,我们人手不够……”
周锦昌:“那你们再去叫几个人来。”
“好啊!”恩来想笑,忍住了。转身喊:“大家都出来吧!”
里面的小伙伴胆战心惊地走了出来。
恩来镇静地:“大家听着,我们要去叫几个人来。”
周锦昌一把拉过恩来:“不许多叫!多叫一个人来,我们就对你们不客气!”
恩来:“是,是。”随即吩咐小伙伴们赶快走。
周锦昌冲着他们的背影喊:“你们必须快点回来!”
恩来带着小伙伴箭一般远去。
小街河边。
恩来站住了,向小伙伴们宣布:“我们已经没有危险了。这样吧,大家都可以回家去了。”
一小伙伴:“他们一伙人还在庙前等着哩?”
恩来:“又不是我们叫他们等着,是他们自己愿意等。大家说是不是?”
小伙伴皆会心地欢呼:“嗬──!”随即散去了。
突然周锦昌从横弄里窜出,他们的去路被拦断。
周锦昌:“我差点上了你们的当,来,把你手上的蛐蛐给我,我就放你们过去。”
恩来:“不,我不会把我心爱的东西拱手相让的,你要是有种,到我手上来拿!”
周锦昌:“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弟兄们,上!”
孩子们涌上。
众孩子抱斗成一团。
恩来紧紧的抱着蛐蛐罐,他怎么也不肯放。
一双脚出现在镜头前。
周锦昌抬头,他又看到了卖菜阿五带疤的脸。
卖菜阿五对他怒叫:“嗬!”
周锦昌慌忙起身,猖狂逃跑。
恩来感激地对卖菜阿五点点头。
恩来将蛐蛐罐交给了亚甫:“你先回去吧!”
亚甫:“不,我想跟你在一起。”
恩来找理由道:“姑妈要记挂你的,走吧。”
亚甫无奈离去。
城郊关帝庙院子内。
一把木头刀和一杆红缨枪放在恩来手上。
恩来望着大刀和枪:“真漂亮,象真的一样。”
卖菜阿五:“喜欢吗?”
恩来:“喜欢,可你做这干嘛?”
卖菜阿五:“府中学堂的郑先生让我帮着做的,说是让学生练练体操。”
恩来:“可官府能同意?”
卖菜阿五:“郑先生说了,北京、广州的学堂都用木刀木枪。”
恩来:“人要都学会了刀枪棍捧,这天下不会乱吗?”
卖菜阿五:“乱?现在的世道就够乱的。哼,昏君当道,奸臣作乱,民不聊生哪!来,让我来教你两下。”
卖菜阿五走到院中:“抬腿,摆手……”
姑妈家堂屋里。
孙老板衣不遮体的带着阿月站在姑妈和姑爹面前。
姑爹:“我上次借你的三十块钱已经过了快一年了,可结果呢,你不但不能还我,而且你连店面都快倒闭了。你让我怎么能再掏钱给你。”
孙老板一副苦样子:“就这一次,求你了!老爷,说实话我这是想重整旗鼓,把我那锡箔店重新开起来。”
恩来进门来,发现了阿月,一怔。他赶忙避到内门后。
孙老板继续哀求:“要不我把阿月卖给你们当童养媳,我保证她会把两位少爷侍候得好好的。”
姑妈忍不住数落他:“听说你的那些个家当都抽了鸦片啦?”
孙老板:“哪里有这事,我是个正派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姑爹:“我们这几年风风雨雨,那点家当也就快糟塌光了,所以我们手上也不富余。”
姑妈:“是呀,你该走了,咱家老爷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不还,想借就别来了。”
孙老板看了看姑爹,无奈的拉着阿月走了。
阿月回头看了一眼恩来。
恩来望着她,发现她比以前更瘦弱了。
姑爹站起来:“可怜那个阿月,怎会跟上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师傅。”
夜。
孙老板锡箔店里亮着灯。孙老板又在打骂阿月:“你给我过来,把你身上的小花袄给我!”
阿月:“老爷,你要是把我这花袄卖了,我不要冻死啊!”
孙老板:“冻死,怕冻死,你可以去翠花楼给他们当帮工嘛!”
恩来走近店门,刚想进入,里面传来一阵桌翻椅倒声。
阿月从门内逃出,被跟随而出的孙老板一把抓住。
阿月的挣扎中,孙老板摔倒了。
恩来赶紧拉起阿月:“快跑!”
孙老板爬不起身:“死丫头,我抓住你会扒了你的皮。”
恩来拉扯着阿月跑过几条小街。
恩来拉着阿月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阿月哆嗦着:“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恩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阿月:“他自己也一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可他非要拿我的小花袄去换大烟。”
恩来:“没想到这大烟能把人抽成这样。”
他们在一个石阶上坐下,恩来脱下自己的马褂递给阿月:“给,拿去吧,找个地方把它当了,或者去换点吃的。”
阿月望着他:“那……那你穿什么?”
恩来:“我还有衣服。”
阿月:“不,不行,你姑妈会骂你的。”
恩来:“没事,我就说玩热了,丢了,或者说,脱在什么地方丢了。”
阿月感激地伸手接过,她抱着马褂奔跑而去。
恩来望着她的背影。
天大亮。姑妈家。
八一公公慌慌张张地前来向姑妈报讯:“你们听说了没有,革命党就要来了,大清国快要亡了。”
九斤公公:“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八一公公:“昨日我去看戏文,那个戏班子的艺人说的。”
姑妈:“他们这是在吓唬你。”
八一公公:“不是,不是,不然他们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排演秋瑾就义?这革命党人看来是真要来啦!”
周锦昌:“爷爷,你不要怕,那革命党人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他敢拿你怎么样,我就宰了他!”
八一公公挥手扇了周锦昌一个耳光:“闭嘴!我说你能不能闭嘴。这革命党人来了,你这话还不是死罪!”他转向姑妈:“求求姑奶奶,你跟姑爹和恩来说说,万一革命党人来了,千万不要让他们告发我,求求你了!”他显然有点神经质。
九斤公公开导地:“我说公公,你这又何必呢。这天下到底归谁坐,跟咱们百姓没关系。再说了,革命党人要想坐天下,他就得顺从民意,这是所谓顺民意者得天下也。你想他们会来乱杀无辜。”
八一公公:“哎呀,我不是无辜,我这是罪孽深重呀!我反过民治维新,我该打!我反过新文化,我反过异端邪教……我罪孽深哪!”他大哭起来。
九斤公公跟姑妈使了个眼色。
姑妈:“公公,您这是累了,别伤心了!我让陈妈先把您送回家,您老可以安静安静。”
八一公公:“哎哎,别告发我!”他起身走去,但嘴里念着:“恩来,别告发我,别告发我。”
姑妈扶着他:“恩来是个孩子,他怎么会告发您老呢,快别瞎想了。”
恩来不知何时站在了正堂边上。
姑妈回头:“哟,恩来……你怎么不穿马褂?”
恩来:“我的马褂……丢了。”
姑妈失声:“丢了,这么贵重的衣服你给丢了?”
恩来不吱声。
姑妈严肃:“你过来!”
恩来走近她。
姑妈严厉地:“怎么丢的?”
恩来:“……这……我忘了。”
姑妈:“忘了,我看你没说实话。”
九斤公公和蔼地:“君子凡出言,应以诚为本,这诈与妄,岂能为乎啊!”
恩来:“我……我把它送给了阿月。”
“你……”姑妈愣了愣高喊:“亚甫,给我拿尺子来!”
亚甫进门,双手反背。
姑妈:“还愣着干什么,去拿呀!”
亚甫不情愿的将尺子递上。原来他已经拿来了。
姑妈喝令恩来:“把手伸出来,伸出来!”
恩来伸出一只手。
姑妈举尺打去。
尺子打在手心里。
恩来泪落声出。
亚甫哭了,他扑通跪倒在地:“妈妈,求求你了,求你别打了!恩来哥哥多可怜,他找不到爹爹,又没了妈妈,现在他只能跟我合用一个妈妈,可你还要打他。妈妈,妈妈,你别打他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就不做新衣服了,这衣服就算我来赔。”
姑妈被感动了,她望着恩来突然一把将恩来和亚甫紧紧抱在怀中,三人哭作一团。
九斤公公暗擦老泪。
正在这时,阿月抱着恩来的马褂进门来。
阿月低声地:“恩来哥,还给你。我没用它去换东西吃……”
恩来接过。
阿月转身跑去。
姑妈动了感情:“陈妈,快去弄点吃的,给阿月送去。”
陈妈答应了一声离去。
一盆温水。
姑妈浸湿毛巾,轻声地招呼:“恩来,过来。把手伸出来。”
恩来伸出手掌。
姑妈小心地为他抚洗。她眼眶里噙满了泪花。
孩子们的读书处。
只有恩来和亚甫俩了。他们正在练写毛笔字。
九斤公公轻轻来到恩来身后,突然抽他的笔杆。
笔杆未被抽动,九斤公公不禁赞许恩来:“好!好呀。”
有人敲门窗。
恩来抬头看,是阿月在向他招手。
九斤公公干咳了几下。
恩来低下头继续临帖。
阿月继续敲着窗。
恩来走向她:“你没看见我们在上课吗?”
阿月:“我顾不上了,我是来跟你们告别的。”
恩来不解地:“告别?”
阿月:“我要走了。”
画外是九斤公公的喊声:“恩来!恩来!”
恩来顾不上九斤公公了:“去那儿?”
阿月:“老爷把我卖给了杭州一个皮草行的老板,那老板可有钱了,你看这是他给我的见面礼。”她果然穿着一件大红的小袄。“你看,我以后再也不用愁吃愁穿了。”
恩来:“我去送送你!”
阿月:“不用了。”说着就走。
恩来叫一声“阿月!”忙走向九斤公公:“公公,阿月要走了,我想去送送她。”
九斤公公沉吟半响,“唔”了一声。
恩来赶紧飞奔出门。
亚甫高喊:“我也去!”
九斤公公喝住了他:“回来,坐下!”
小街,锡箔店门外。
恩来跑来,孙老板正向远处的人招手。
孙老板得意地看着恩来:“卖给你们做童养媳还不要,你看,可人家给我出了这个数!”他伸出十个手指。
恩来没有理会他,他向远处跑去。
恩来边跑边喊:“阿月!阿月!”
阿月停下,那个老板模样的人也停下步。
老板:“这是谁家的少爷?挺俊俏的嘛!”
恩来没有理会他:“阿月,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阿月天真无邪地:“你可以来杭州找我呀?”
恩来:“杭州这么大。我上哪儿找你去?”
老板笑道:“这很容易,你只要打听沈记皮草行,官巷口一带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说完他拉起阿月就走。
阿月回过头,似乎眼中有泪。
恩来确实哭了。
这时阿月将一个东西扔在了地上。
恩来上前拾起:一把铜锁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突然,青年教师匆匆跑来,十分惊慌的样子。
恩来招呼他:“郑先生!”
青年:“哦,是周家少爷,后面有人在追我,别跟我说话。”说完他匆匆离去。
一家人正在用餐。
盘中已不见以往的荤腥,一桌的素菜。
亚甫:“妈妈,怎么老不买肉吃,我都快忘了肉的味道了。”
姑妈和陈妈对视了一下:“现在的猪都有瘟病,吃了人就变瘟了。”
亚甫:“我不信,人家锦昌哥家里天天在吃荤的,他也没变瘟哪?”
姑妈:“他没变瘟,可你没见八一公公变的神神叨叨的,这就快变瘟了。”
亚甫:“我不信,我要吃肉。”
恩来突然开口了:“姑妈,沈阳的四伯父有回音吗?”
姑妈愣住。
恩来:“我知道姑妈手头也不宽余,姑爹在外要债也要不回多少,我在这儿是个累赘。再说,我听人讲东北有外国人开的洋学堂,那里按西式教育设置课程,我想我要是能学懂那么多东西,也能为我死去的两个妈妈争口气。”
亚甫:“你有两个妈妈?”
恩来:“是的,一个是我的亲妈,一个是我的继妈,去年一年她俩相继去世了……我跟两个弟弟只能跟着蒋妈以典卖家产为生。”他的眼圈红了。
亚甫:“恩来哥,你真可怜,我不让你走。真的,我们素食布衣一辈子在一起,我再也不问妈妈要肉吃了,更何况吃了瘟猪人也要变瘟。”
姑妈把筷子重重一搁:“都别说了!”
两个孩子愣住了。
姑妈缓过一口气道:“都吃饭吧。吃完饭去背一背《离骚》。”
夜。
恩来独坐窗前沉思。
又在卧房里徘徊良久。
府中学堂前。
守门老头听到敲门声打开一扇门。
恩来站在门口:“公公,我找郑先生,你能让我进去吗?”
守门人:“你还不知道吧,郑先生已经被解雇了,听说他私通革命党,而且还组织人造枪造刀,密谋造反!”
恩来:“可他做的都是些木刀木枪呀?”
守门人:“那也不行,听说衙门正在追查是谁给他提供那些刀枪呢。”
恩来领悟地:“谢谢公公。”赶紧离去。
城郊关帝庙里。
恩来被卖菜阿五迎进。
卖菜阿五诧异地:“半夜三更你来这儿干嘛?”
恩来:“阿五叔,郑先生逃跑了,你知道吗?”
卖菜阿五摇摇头。
恩来:“听说衙门正在追查他手上那批刀枪的来源,你是不是应该到别的地方去躲一躲?”
卖菜阿五:“我躲什么,这些都是木刀枪,刺人不见眼,砍人不见血的玩具,这是郑先生训练学生用的健身工具。”
恩来:“可他们会说你密谋造反,你还是躲一躲吧!”
卖菜阿五:“我都这把年纪了,这世道我早就看穿了,活着也是虚度光阴,倒不如让他们抓去象秋女士一样把我砍了算了!”
恩来不吱声了。
亚甫已经入睡。
客厅传来声音,恩来开门去看。
郑先生正将一大捆报纸从肩上卸下:“先生不在家,就托夫人帮我把这些书刊藏起来。”
姑妈惊慌地:“这怎么行,你这不是在害我们嘛,我们家素来安分,别为你这些东西掉了性命。”
郑先生认真地:“你听说过革命党吗?”
姑妈点头:“听说过。”
郑先生:“你要帮了我这忙,等革命党来了会重重谢你,但你如果拒绝於我,革命党人会愤怒异常!到时就会……明白吗?”
姑妈惊慌了。
郑先生作揖离去。
姑妈悄声追喊:“哎,你什么时候来拿这些东西?”
郑先生丢下一句话:“会来的。”
大禹陵碑亭。
“大禹陵”三字赫然夺目。
“恩来,亚甫!”九斤公公一手拉着恩来,一手牵着亚甫,拾级而上。苍凉迪劲的声音响起,“为人一生,若为布衣小民,求得身暖温饱、亲友安乐、邻里和睦,也就心满意足;但若进身仕途,权重位高,大禹之碑就须长立心中。行大禹事,造福百姓,百姓就会拥戴!否则乃天理人伦所不容,会遗臭万年。”
恩来神情专注,不时点头。
亚甫听罢不解:“公公,你在说啥?”
恩来领会其意而解释:
“公公的意思,做老百姓也好,当官也好,都要以大禹为楷模。尤其是当官的更须以大禹之魂为魂。公公,你说对吗?”
“对,对。”九斤公公连连点头,“恩来听懂我的意思了。”
“可是,”恩来忽有所想,“大禹受百姓拥戴,百姓给他立碑;秋女士亦受百姓拥戴,怎么不给她立碑,反要……”
九斤公公立即“嘘”一声,低声地:“亏你如此大胆。这种话以后不要在外面说。”
“嗳。”恩来点头。突然,他叫了起来:“公公,我肚子有点痛。”
九斤公公:“厉害吗?”
恩来:“挺厉害。”
九斤公公:“那咱们回家。”
三人进门,陈妈迎上:“回来啦?”
九斤公公:“恩来肚子痛,闹着要回家,陈妈你把去年泡好的杨梅拿几个给恩来吃。”
恩来:“公公,我肚子不痛了!”
九斤公公:“真的不痛了?”
恩来:“真的。”他跑向书房去了。
恩来推开书房门,他四处寻找。
一筐报刊被一块窗帘布遮盖着。
恩来走向竹筐小心翼翼地揭开遮盖布。
一份份报纸落入眼帘:《绍兴白话报》、《民报》、《威信》、《民约论》。
恩来看呆了。
外边传来姑妈的声音:“九斤公公,我正找你呢!”
恩来匆忙拿起几份报纸悄悄离去。
厅堂里。
姑妈压低声音正向九斤公公讨教:“我遇上一件棘手的事。”
九斤公公:“什么事?”
姑妈跟他耳语。
九斤公公随着姑妈向书房走去。
姑妈掀出筐上的窗帘布,露出一筐报刊:“公公,你看这怎么办?”
九斤公公一看,果断地:“烧了吧,只有烧掉。”
一摞摞报刊被扔入灶膛。
姑妈和九斤公公忙着。
周恩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夜。卧床上。
恩来望着天花板,两眼发愣。
一只蜘蛛从上往下落。
亚甫:“恩来哥,你怎么还不睡呢?”
恩来:“我在想我爹,他到哪里去了呢?”
亚甫打趣道:“他一定是不要你们了。”
恩来:“不,世道太难了,他一定有他的苦衷。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跟我们说一声呢?”
亚甫打了个呵欠。
恩来:“亚甫,我也累了!”
亚甫一会儿就熟睡。
恩来依旧睁着眼。突然电闪雷鸣。
他看到了秋女士被押到刑场。
秋女士冲他笑着。
白色的画面,二只风筝在飞舞。
阿月摘了一朵野花交给他。
阿月不见了。
恩来四处寻找。
他走入小巷。
他寻找着,突然他发现卖菜阿五倒在青石板地上。
他再仔细看,卖菜阿五的脑袋没了。
恩来大叫起来:“啊!啊!”
姑妈赶到恩来身边:“恩来,恩来!”她又冲门外高喊:“陈妈,恩来病了,快叫郎中!”
郎中与陈妈一起进屋。
郎中按着恩来的脉:“没事,没事,这孩子象是得了痄腮。我给你们开点山羊胡,再开副药,你们取一只癞哈蟆捣烂,一定要捣烂!敷在他的腮帮上,不消几天自会康复。”
姑妈连声道谢。
姑妈和陈妈抓蛤蟆。
恩来在卧室中向门外探望。
一刀将蛤蟆头剪了下来。
恩来皱了一下眉,画外传来亚甫的叫声:“爸爸回来啦!爸爸回来啦!”
姑爹兴冲冲回到家中。
姑妈迎来:“你怎么一走这么长时间?”
姑爹:“就这样我的债只收回了三分之一。噢,恩来呢?”
姑妈:“他得了痄腮,在床上躺着呢。”
姑爹匆匆走向卧室。
卧室内。
正在偷看厅堂情景的恩来赶忙回到床上。
姑爹进门,坐到床边。
恩来叫声:“姑爹!”
姑爹:“你想读书吗?”
恩来:“天天都想。”
姑爹:“想到洋学堂念书吗?”
恩来:“那更想啦。”
姑爹:“前些日子我给你四伯父写过信,他在奉天衙门做文司主稿。这几年尽管收入并不十分富余,但负担你上学念书是没有问题的。你看这是你四伯父托人捎来的信,信上说你爸爸也到了东北的铁岭。”
恩来此时心中反倒平静:“这么说,我可以见到爸爸了?”
姑爹点点头。
恩来突然站起冲姑爹深深的鞠了一躬:“姑爹……”他含着泪花。
姑爹:“恩来别难过了,姑爹的光景也不好过,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去这么远的地方。后天你堂伯贴谦在杭州等你,他送你回淮安,再送你去奉天。”
恩来点点头。
姑爹:“这两天你准备一下行装,跟绍兴的亲友们告一告别。”
恩来再次点头。
城郊关帝庙。
恩来推门而入:“阿五叔!阿五叔!”
卖菜阿五的草铺上跃起一个陌生的老叫化子。
老叫化子:“阿五已经完啦,他被衙门带去……咔嚓!”他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恩来一惊:“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老叫化子:“私通革命党,给革命党提供兵器!”
恩来摇了摇头。
老叫化子:“给,这是他给你留下的东西。”
恩来双手接过的是卖菜阿五曾要送给他的那幅诗词。
八一公公跪在祖宗遗像前捣蒜似地磕头:“列祖列宗,我有罪,我有罪,革命党人要来了,我会株连九族的……”
九斤公公带着恩来进门:“公公,恩来跟你告别来了……”
八一公公似乎已经神经错乱:“我没有反过革命党,没有,真的没有!”
恩来叫他:“公公,公公!”
八一公公像认识恩来又像不认识,看了他几眼,慌忙逃出门。
恩来走向周锦昌:“锦昌哥,给,你喜欢的蛐蛐,送给你吧。”
周锦昌接过:“恩来你下次再回绍兴的时候,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别记恨我,行吗?”
恩来点点头,两人抱头而泣。
姑妈家。
姑妈给恩来整理好了行李,又给他放进几个茶叶蛋:“恩来,别忘了路上吃!”
恩来点点头。
姑爹嘱咐他:“恩来,以后有机会要常回家看看。”
“嗯。”
姑爹再三叮咛:“路上要多加小心!”
姑妈催促起身了:“走吧,船在外边等着啦,还要赶路。”
缆绳被解开。
小河边,停靠着一只乌篷船。
一家人默默的站着。
恩来没有说话。
亚甫望着他直擦眼泪。
船老大:“上船吧!”
姑妈哭了。
恩来扑向姑妈:“姑妈!”
姑妈紧紧的搂着他。
姑爹上前:“让恩来走吧,他还要赶路呢。”
恩来走向船。
船离去。
姑爹、姑妈如被钉在了小河边。
船远去。
亚甫突然高喊:“恩来哥!”沿小街追去。
恩来在船头望着他。
亚甫奔跑着连声叫:“恩来哥!”
恩来伤感地叫:“别跑了亚甫,我会再回来的!”
亚甫奔上小石桥:“恩来哥,你一定要回来,你回来我们再去放风筝!”
船行过石桥洞,恩来朝倚着石栏杆泪流满面的亚甫喊:“我一定会回来的!”
小河道边,茶馆门口。
有一群百姓围着一位头剪短发的青年,那青年就是郑先生,他正在无畏地宣传:
“孙中山就要谋划全国的革命,如今朝廷腐败、社会黑暗、官逼民反,斯为天理,磨吾刀,建吾旗,各出其九死一生之魄力,以革命手段推翻清王朝统治。”
恩来站立船上望着人群。
那青年以有力的手势配合自己的演讲。
恩来突然认出了那个青年,兴奋地高喊:“郑先生!郑先生!”
青年没能听见他的喊声。
恩来又喊:“郑先生,郑先生!”
青年似乎听到了,他在抬头眺望。
恩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船带着他向杭州驶去。
推出演职员表。
全剧终。
(注:本电视剧由中央电视台、上海电视台和钱江电视台先后播出,荣获1998年度浙江省电视剧牡丹奖。音像碟片由浙江文艺音像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