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越剧《云水渡》：让人耳目一新的绍百新剧

　　欣闻绍兴小百花越剧团要演现代戏，由年轻的导演、编剧李卓群编导，梅花奖与白玉兰奖获得者、国家一级演员陈飞担纲女主。我对此事既感到震惊又充满期待。震惊在于绍兴小百花这个女子越剧团竟然要出离自己固有而熟悉的传统世界而去演一个现代戏，期待在于我对陈飞和李卓群的了解，懂得她们的才情与水平一定能做出一个令人满意的作品。

　　果不出所料，一走进剧场，《云水渡》的舞台景观就吸引了观众的眼球。以纱代幕、以雾化仙的飘逸与空灵中，营造的是生死对话的场景，也聚焦了剧的主题在轻纺行业、在柯桥人。随着剧情的展开，戏的创意一次次刷新观者的思维定势。当演员在时尚而现代的音乐声中开始谢幕时，你才恍然自己竟然已经走过了一个愉悦而“短暂”的时空之旅。这个愉快的夜晚是属于《云水渡》的，更是属于越剧人的，还是属于执着于艺术而奋不顾身的创作者。

　　从剧种的发展需求看，越剧现代戏《云水渡》的意义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众所周知，越剧是善于演才子佳人戏的知名剧种，现代戏的涉入不多，女子越剧演现代戏更是充满挑战。然而，作为一个成熟的剧种，题材的丰富性、流派的纷呈以及演员与创作人才的梯队建设都是其生命活力的重要表征。因此，禁锢于单一题材的剧目创作一定不是一个成熟剧种的应有表现。换句话说，一个优秀院团的代表性剧目越丰富，越能彰显其实力与水平。戏曲的发展规律也显示了从田间地头到庙堂厅堂、从“三小戏”到袍带戏、从以俗为美到精雅呈现，戏曲不仅能够跨越，而且可以兼美。没有谁的路是被先天划定的，人如此，戏亦如此。

　　就艺术特色来分析，《云水渡》开创了四个“新”，即“新故事”“新形象”“新创意”和“新追求”。

　　何为“新故事”，就是讲述了一个别人不曾讲不常讲不善讲的故事。熟悉《云水渡》创作始末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命题作文，经历了几多挣扎与改写，终于立在舞台是要克服重重困难的。这种克服有时候不只是艺术创作本身，因为命题作文自带负重，负重之重常常是超越梦想的。所以创作者必须有自己的定位——内容的定位、风格的定位以及追求的定位等。《云水渡》通过渡生、渡心、渡己、渡情、渡望五个篇章，书写了一个以“渡”为主题的现代女性的人生历程。在内容表达上，巧妙地强化了绍兴小百花的所在地——柯桥的地域特色。于是我们看到了柯桥人的甘苦，也看到了绍百人的情意。故事里的企业经营者、家庭顶梁柱和社会主体人所经历的阵痛，是很有代表性的。轻纺是柯桥的支柱产业，包括切片、化纤、织造、印染等。剧中的家族式印染企业是柯桥经济的缩影，有历史传承更有家族寄予，然而面对产业大转型和社会大变革，这些企业不得不更新观念与时俱进，否则必然被社会所淘汰。故事里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一个企业的问题，是很多中国企业包括像北京的老字号都一样面临的严峻问题。深入剖析他们的痛，也是在深入剖析我们民族的痛，不仅具有代表性，而且具有很深的现实意义。最终，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工业题材的戏剧呈现，行业探索、绿色理念、生态追求及职场气息使得该剧有别于一般的现实题材的贫苦、苦难和苦情。这样的定位，首先会赢得广大的年轻观众，让他们看到了戏曲在反映现实方面不单一，不隔膜，不模式化。

　　成功塑造一个又一个崭新的艺术形象，是每一个有追求的戏曲演员的夙愿。比起京剧、昆曲、梆子戏，越剧是一个新剧种，新有新的特点，比如她特别善于创新，能够很好地吸收话剧、昆曲、影视剧等其他艺术样式的优长。《云水渡》这个戏就很好地发挥了越剧的这个特点，让舞台上出现了不只是一个而且是多个都市丽人（包括帅男）形象。分析近年来备受瞩目的各大剧种的现代戏，我们看到了沪剧《挑山女人》中的苦情妇女形象，豫剧中贾文龙塑造的李天成、焦裕禄、马海明等基层公仆形象，秦腔《西京故事》中的农民工形象以及越剧中的《祥林嫂》《家》等文学经典中的人物形象等，上述艺术形象都有其了不起的生活提炼和艺术加工。然而时代之变迁让我们迅速进入到了都市化的现实境遇之中，面对生活周遭里的人来人往，我们的戏曲舞台未能及时有效捕捉现代社会中人的生活阵痛和精神裂变，对都市生活及生活中的人的思考和写照明显不足。与影视剧中的职场形象相比，戏剧特别是戏曲中探索都市题材及都市人物形象的剧目实在是少之又少。“越商”柯鸿这一形象，是《云水渡》贡献给广大戏曲观众的新艺术形象。陈飞从白素贞、祝英台、敫桂英、赵艳容的世界里跳出，成功转型为一位经历了家庭变故、职业选择的女性形象是值得深入分析的。她塑造的柯鸿实际上是跨越了女性身份的两个极端：从家庭主妇到职场女性，分析好这两种身份的人物内心，也就真正剖析了当代社会中的都市女性形象，这一人物不仅完成了对现实的映照和揭示，而且立定了具有时代风尚的戏曲舞台新形象。小生张琳饰演的女设计师形象、青年优秀演员娄周英饰演的俊朗而儒雅的知识分子形象也分外耀眼，让我们看到了女子越剧不仅柔美，而且青春、阳光，多姿多彩、富于挑战。

　　创意方面，《云水渡》的可圈可点处甚多。前已分析了故事的创意、人物的创意，这里重点聚焦于舞台的创意。坦白说戏曲从来都不只是文本的艺术，从案头到场上，古老而传统的戏曲实现了其艺术生命得以延续的多种可能，这也是戏曲艺术能够走近普通百姓精神世界和生活世界的前提。所以，每一个经典剧目之所以能实现“三保留”——保留在舞台上，保留在观众心中，保留在戏曲史上，得益于戏曲的不同传播方式能够让其在历史和当下、文献和民间、口头和文字等方式和空间中以不同的样式存继。《云水渡》的创意是多维度和多层面的，新故事、新形象的书写和塑造不只是停留在文本上，更是展现在舞台上、延续在表演中。剧中的音乐是创意的，既尊重[呤哦调]的纯腔体，也编配了电音、爵士、摇滚、蓝调布鲁斯。表演的时尚细腻和音乐的多元同构使该剧呈现出传统魅力与都市风采并存、越剧经典与时代风尚齐飞的艺术效果。舞美的创意更是别具一格。比如开篇的“渡生”，从生死对话，到哲学升华，舞美当然也包括灯光、道具、服装、化妆等共同起到了推动情节、烘托情感、划割时空的效果，特别是当佛像隐现时，我们透过那细腻的、柔和的、慈悲的观看，看到了生死之大和哲学之广。现代意义上的舞台艺术一定离不开现代舞台美术的烘托效果，但是舞美的好坏却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问题。但总体上有一个原则，即舞美是舞台上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明丽，但一定不能脱离剧情；可以夸张，但最好遵循戏曲空灵而诗意的审美。唯有如此，舞台上才是圆融一体的表达，最明艳处仍然是演员，是表演，是越剧。

　　《云水渡》这个戏给人的观剧印象特别深刻，靓丽、时尚、细腻、新颖是其代名词。诚如“花影重门”的宣传链接上所说的，越剧《云水渡》将以“最越剧的方式，最都市的气质，最细腻的情感”彰显当代越剧风采。能说出这样的追求，说明主创对越剧是敬畏的，同时对越剧又是充满期待的。所以剧中的各种创意，不是凭空设想，也不是信手拈来，而是由传统支撑的表达，是有底蕴的倾诉。比如对传统的继承，首先是最地道的流派唱腔，其次是结构上对范傅《梁祝》的反转化用，此外还有对《牡丹亭》的姐妹情谊、《劈山救母》中的母子情深的借用等。一言以蔽之，对骨子老戏的致敬是该剧在创意上的根脉。

　　当然，任何一个新创剧目都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戏曲艺术的经典一般都需要经过反复打磨才能雕琢成玉。《云水渡》的创意是可敬的，但是在针脚的绵密性上还需要加强，以使其征服到更多层面的观众。比如在剧情中，中美关系问题、女儿线和情感线如何调和的问题等，是需要再思考的；在艺术表达上，工人的不满该用什么样的艺术样式进行最贴切的表现，也是值得主创继续斟酌的。瑕不掩瑜，我们期待《云水渡》在今后的创演中可以真正实现自己的梦想，也祝贺《云水渡》初演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