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杂志 · 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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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状元回乡
时间: 2014年03月28日 09:54 绍兴频道

作者:孙可仰

(一)

  余煌离开京城时,李自成的农民军还没有包围京城。

  那日早朝结束,崇祯皇帝将余煌召到密室,神情凝重的叫道:“余爱卿,刚才文武百官皆以为击退流寇稳操胜券,但朕有不祥之感,大明朝三百多年的江山,很可能就要丢在朕的手中。昨日接报鲁王朱以派不幸战死,朕拟命朱以派的五弟朱以海接任鲁王之位,并要他起兵北上,助解京城之围,朕要你动身前往衮州传旨。”

  余煌道:“万岁谋虑极是。只奈五王爷跟他大哥相比,生性胆小,微臣不知自己能否说动他起兵北上。”

  崇祯道:“朕知道你是绍兴人士,你们绍兴人擅长以智慧解决难题。你乃大明状元,又是朝廷命官,以你的身份和才智,联络鲁王非你莫属。”

  余煌本就不敢违背皇命,只是深感责任重大,才有此歉词。当然那也是实话,于是稍一思忖,就拱手领命道:“承蒙万岁器重,臣定当尽力。臣要挑选几位助手同行。”

  崇祯道:“你要挑选多少兵马?”

  余煌道:“臣不要一兵一卒。保卫京城,多一人多一份力,臣带自己府中几位幕僚即可。”

  幕僚是官场的称呼,俗称师爷。

  崇祯道:“幕僚理应同行,但兵卒亦应带上。”

  余煌连忙谢辞:“微臣重任在身,目标小,有利完成皇命。”

  崇祯道:“爱卿忠心可嘉!不知何时动身?”

  余煌道:“微臣今晚秘密出京。”

  于是,崇祯命宫女端酒,为余煌践行。

  当时,余煌回到府中,即把师爷陶一侃叫到书房。这陶师爷与余煌是绍兴同乡人,家住平水,二人议事一向不绕弯子。陶师爷听明情由,就对余煌说:“出行人员我会马上落实,大人放心。大人还有时间向夫人告别。”

  余煌道:“多谢师爷操劳。”

  就这样,一行人早早吃了晚餐,天色一暗便悄悄动身。

  出发时,余煌发现他那一行人足有三十多人,不禁疑惑:“师爷,带那么多人干啥?”

  陶师爷一笑:“一路上我们要不断留下线人。”

  当晚他们赶路三十里,找个驿站住下。翌日起,便晓行夜宿,隔百多里留下快马两匹、仆役二人,只为确保京都消息传递无误。果然,到了山东地面,这些人的作用就突现出来。

  第一个消息传来,朝廷大军已与李自成农民军在黄河北岸决战。

  第二个消息传来,朝廷派出的大军抵挡不住李自成的农民军,死伤过半,残部已经退守京城。

  余煌匆忙进得衮州城,只见守城官兵已经严阵以待,可见朱以海已经获悉农民军包围京城的消息。在城边校场,余煌与正在操练兵马的朱以海拱手相见。

  听说余煌带来密旨,朱以海即引余煌来到府中,宾主坐定,朱以海要下跪接旨,余煌双手一扶:“王爷不必大礼,此密旨只宜看,不宜读。”

  朱以海还是拜了三拜,接过圣旨一看,上面写到:“鲁王以派以身殉国,朕特表哀悼。赐鲁王五弟以海继任鲁王爵位。国难当头,请速发兵进京救驾!”

  余煌请鲁王复坐,说:“大明的命运与各位亲王的命运息息相关,今番皇上将重任交付王爷,乃是对王爷您这一脉族亲的特别信任。”

  朱以海拱手道:“常言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旦大明皇朝失去江山,这衮州王府也要更换主人,这个道理本王实在太明白了。想本王这一脉,自始祖朱檀公出生两个月被太祖元璋公封为鲁王以来,传至在下已有十二代,无论如何不能让其丧失在我这一代手中。刚才余大人已经看到,衮州军民已在积极备战。”

(二)

  半夜里,余煌睡不着觉,就去敲陶师爷的房门。陶师爷迷迷糊糊打开门,说:“大人,陶某不是告诉过你,今晚安心睡觉!”

  余煌道:“国难临头,家眷又深陷重围,怎能安睡!”

  师爷道:“刚才陶某接报,在农民军包围京城之前,大人的家眷与陶某的家眷已转移出城。”

  余煌道:“这是怎么回事?”

  师爷道:“此乃大人离京之前,陶某布置。”

  余煌感动道:“多谢师爷安排。只是不知皇上能否脱险?”

  师爷道:“大明朝已经凶多吉少!”

  余煌道:“此话怎讲?”

  于是,陶师爷就分析起大明朝国势难以逆转的理由。陶师爷说:“当今皇上从熹宗皇帝手上接过大明朝以来,勤俭自律、清心寡欲、励精图治,试图恢复大明盛世时期的辉煌,应该说他比前朝几代皇帝都要贤明。但他无力回天,一是他的老祖宗给他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无法收拾;二是如今老天爷不抬他,灾荒连年,造成老百姓作乱、流民遍布、民变四起,最大势力的李自成农民军包围了京城,大明朝已经摇摇欲坠。”

  余煌插话道:“依师爷所分析,将来皇帝难道是李自成了?”

  师爷道:“这也未必。李自成即使打下了天下,但也坐不久天下。一是他自身缺乏坐江山的底气,其身边又无良谋。二是当今天下,还有一股更大的势力,那就是山海关外的满族。如果前几年万岁爷不听信谗言,不把守卫山海关的大将袁崇焕处死,那么镇守辽宁有吴三桂,镇守山海关有袁崇焕,大明朝还可以苟延残喘。如今两员虎将失去一员,靠吴三桂一人支撑大明朝东北门是不行的。因此,陶某以为清兵入关不可避免。”

  说话间,天色不知不觉亮了起来。从京城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李自成农民起义军已经攻入京城,崇祯皇帝留下绝命诗一首,已经自缢于御花园后的万寿山上。

  余煌闻报跪地,作了三个长揖,口中念念有词:“大明江山的延续就靠朱氏其他王爷了!”

  余煌问陶师爷:“皇上如果不自缢,农民军将会如何对待他?”

  师爷道:“有两种可能。一是农民军不敢碰他,将他软禁;二是在乱兵之中,他被活活杀死。但不管哪种结局,皇上都不会喜欢。按皇上生前的个性,被抓被软禁对他来说都是丢尽颜面,生不如死。而被乱兵砍死,则死得不明不白,更无价值。唯有自缢,表明自己在祖宗面前有罪,表明自己能守住节操,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余煌道:“如此这就是皇上的最好归宿。”

  师爷道:“大人还是尽快会见五王爷要紧。”

  正当余煌与鲁王再次商议对策之时,不祥的消息一个一个传来。

  一个消息是:李自成攻进京城之后,霸占了吴三桂的小妾陈圆圆。吴三桂一怒之下,大开山海关门,引进清兵攻打李自成。

  一个消息是:清兵攻入北京城,李自成败逃。顺治福临登基称帝,国号大清。

  余煌赶忙下跪道:“王爷在上,微臣愿听王爷下一步计划。”

  朱以海道:“余大人,本王有心复兴大明,愿听良策。”

  余煌道:“事情重大。不敢轻言,下官手下有一师爷,可听听他的高见。”

  朱以海说:“好。可请师爷一起来商议。”

  由是余煌将陶师爷引见给了朱以海。陶师爷分析说:“如今形势大不同于余大人离京之时。您鲁王所负责任也就更加重大。陶某认为:您作为第十二代鲁王,首先要考虑如何保存好自己这一支朱姓的实力。其次,要赶快打出抗清复明的旗号。当然,目前王爷还没有实力以大明各派首领自居。据陶某预测,凡大明王朝的各派族裔,都会揭竿抗清。现在衮州已经难保,最佳方案是退守江南,养兵蓄锐,待机复兴。”

  朱以海沉吟半晌,问余煌道:“余大人认为师爷的分析如何?”

  余煌道:“师爷高瞻远瞩。”

  于是朱以海坦言道:“保存实力,退守南京,乃我最佳选择。”忽然又说:“京城沦陷,朝廷六部俱垮散,本王既揭竿而起,是否要重建六部?”

  余煌即表赞成:“下官以为应该建立。”

  朱以海道:“本王现乃一介诸侯,如同师爷所言,称不得朝廷各派首领,但总得有一个称号为好。”

  陶师爷一听就灵机一动:“王爷,您以称监国为好!”

  监国是古称,皇帝外出或不能亲理政事,代皇上行使权力的亲王或者太子就叫监国。

  余煌道:“大明朝生死存亡之际,由鲁王出任大明朝的监国,乃天意所在!”

  朱以海道:“好,本监国就此委托余大人草拟六部人选。最迟咱们在渡过长江、立足南京之时打出旗号!”

(三)

  不久,余煌相随鲁王朱以海一行,渡过长江,进入古都金陵地面。

  这天,他们安营扎寨,夜宿石头城外。朱以海看了余煌草拟的六部名单,说:“其他甚好,兵部尚书由你余大人出任为好。”

  余煌道:“微臣乃一介书生,难以担此重任。”

  鲁王道:“非常时期,文官担任武职具有优势。”

  正说着,进入南京城探察的陶师爷匆匆来报:“大事不妙。”

  余煌道:“师爷慢说。”

  原来陶师爷探来消息,驻守故都南京的一批官员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拥戴潞王继承大明皇位,另一派要拥戴福王当皇帝,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余煌赶紧道:“若是鲁王爷进城,有无可能两蚌相争,渔翁得利。”

  师爷道:“如今内讧激烈,不可卷入。”

  余煌道:“既如此,微臣有一策献王爷。”

  鲁王道:“尽管讲来。”

  余煌的建议是,咱们既然不能左右故都南京的两派,也不能卷入他们的是非,索性继续南下,渡过钱塘江到古越国的中心绍兴立足。

  绍兴是余煌的家乡,他熟知绍兴官民的忠义,民风民情适宜接纳鲁王。

  陶师爷一听余大人建议鲁王南下绍兴,本心不赞同。绍兴这地方,自春秋吴越相争有过刀兵之灾,其后两千多年基本上太太平平,主要原因就是这地方不再作为政治纷争的中心。

  但此刻,他不能流露不赞成的态度,因为这将会有损余大人在鲁王面前的威信。便点头道:“余大人此计甚好,请王爷定夺。”

  鲁王开笑颜道:“如若没有其他王爷争夺,挽大明朝于危难的重任,本王当仁不让。而如今争夺激烈,本王爷理当退避三舍。就听余大人的,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金陵,直奔会稽。”

  金陵是南京的旧称,会稽是绍兴的古名。

  陶师爷听得鲁王如此谈吐,觉得他倒是一位颇有学识的王爷,值得余大人助他一臂之力。

  且说一行人马刚到达杭州地面,又有留在南京的线人报来消息,说福王朱由崧,在凤阳总督马士英及其部将高杰、黄得功的拥戴下,进了南京城,宣告称帝。

  这时,鲁王不禁犹豫,说要不要派人去南京联络。

  余煌认为不必,说:“王爷已经失去衮州故土,流浪在外,还是先到绍兴站稳脚跟再说。”

  于是一行人悄悄过了钱塘江。

  绍兴知府衙门与山阴、会稽两县衙门的官员闻报余煌引领鲁王抵达绍兴地面,且要长住一段时间,喜忧交加。喜的是历史上自越王勾践建都之后,只有南宋绍兴一度成为宋皇赵构的临时都城,使绍兴地位大增,如今鲁王抵绍,莫不又遇上绍兴地位提高的大好机会。忧的是,王爷府落户绍兴,肯定需要大量供给,自然会加重绍兴负担。

  不过任何事情总有利弊。作为走仕途的人看来,这总是利大于弊。于是,府台衙门和两县衙门出钱的出钱,出物的出物,迅速调集一批民工,将一座老台门粉刷一新,改建为鲁王府。

  鲁王朱以海看到绍兴的官吏对自己如此看重,热情接待,自然十分高兴。安顿住下的第二天晚上,绍兴府台衙门还特地召来绍兴乱弹班子演戏,大摆酒宴,为鲁王接风。此情此景,哪里看得出清王朝的十万铁骑正向南方扑来。

  消息总会随时传来。这一天,陶师爷留在金陵的探子传来消息,说登上皇位不到一年的福王朱由崧被叛徒出卖,已被清兵活捉,押解北京。

  鲁王朱以海闻讯,感激地对余煌说:“余大人,当初若不是你献策离开金陵,本王爷执意进城登基,那么今天的阶下囚不是福王而是我了。”

  余煌道:“微臣记得王爷也曾说过,如无其他王爷争夺,挽大明朝于危机的重任当仁不让。”

  鲁王道:“余大人的意思是本王行使监国之职时机已到?”

  余煌道:“正是。南京沦落,福王被囚,国不可一日无主。微臣已联络浙江守军方国安、王之仁,两员大将都愿拥戴王爷履行监国之职。”

  鲁王大喜道:“本王忧虑实力不足,难以履职。若有两将相助,乃天时地利人和具备矣。不过,须由余大人总领兵部,否则……”

  余煌道:“崇祯皇帝在世时,亦曾有过让微臣统领兵部的动议,那时微臣婉辞了。”

  鲁王道:“余大人不做大明的兵部尚书,而委屈做半壁江山的兵部尚书,这也是天意!”

(四)

  君臣终于得共识。不多日,大明监国就职仪式在绍兴鲁王府举行。同时,宣布六部尚书名单,昭告天下。

  绍兴知府和山阴、会稽两县知县都官升三级。

  余煌以为陶师爷有功,准备给陶师爷谋一官半职。陶师爷谢绝道:“大人,你的美意陶某领受,但陶某恳求大人不要将在下推向仕途。陶某乃大人个人出银子所聘,为大人出谋划策理所当然。”

  余煌道:“以师爷的才华,可以为大明朝做许多好事。”

  陶师爷说:“陶某的志向在于相助大人,大人的成功也就是陶某的成功。”说着,陶师爷话题一转说:“大人不妨趁目前浙东一带尚太平,前往大禹陵祭祭祖先。”

  余煌道:“正是,正是。趁这段难得的太平日子,余某理当去禹陵祭祀先祖。”

  陶师爷道:“大人何不向鲁王监国进谏,请鲁王监国公祭禹陵。”

  余煌眼睛一亮:“这个主意甚好。只是余某出面请监国公祭余氏祖先是否妥当?”

  陶师爷道:“大禹乃华夏立国始祖,世世代代受人敬重,不止是你余家的先祖。大人如若难以启齿,可说是陶某建议。”

  余煌道:“如此甚好。”就把陶师爷带去见鲁王。鲁王一听,即表赞同,但有点搞不清楚:“大禹姓姒,与你余家有何关系?”

  陶师爷解释道:“大禹娶涂山氏为妻,生三子,长子名启,赐姓姒;二子名观,赐姓夏;三子名罕,正值治水成功,以妻涂山氏之涂,去掉三点水,赐姓余。余大人这一脉乃是大禹王三子余罕之后裔。”

  鲁王一听大感兴趣道:“姓氏学问如此之多,将来如有闲暇,本王也要研习。”

  三人谈兴正浓,忽有门官来报,唐王朱聿键派使者前来送帖。余煌与师爷欲退避,鲁王作个手势要他们留下,命门官带上使者。只见那使者从囊中取出一帖,恭恭敬敬交与鲁王。鲁王接帖一看,不禁面色剧变。

  原来唐王在福州登基称帝,号隆武元年。此番派人来联络鲁王,希望他能一起抗清。鲁王不解道:“一国只有一主,福王在南京称帝,目前虽然被清兵俘虏,终究他还是大明皇帝。”

  使者忙禀报:“王爷可能尚未接报,福王被押解到北京之后,清廷以叛乱罪名已将福王处死!”

  “什么?福王殉国了!”鲁王失声叫道,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吩咐门官将使者带往驿站住下。

  是夜,鲁王以大明监国的身份召集六部尚书商议。鲁王本人倾向于接受唐王联络,与唐王联合迎敌。六部官员当然都表示一定听从鲁王的安排。但余煌提出一个问题说:“微臣推测,方、王两将必将坚决反对与隆武朝合作。这两将与当初拥戴福王登上帝位的几个总兵一样,拥有左右朝廷大政之力。”

  鲁王道:“两将之意若与本王之意相背,最终要听他们的,本王还做这个监国干啥!”说着有点怒气上来。

  众臣忙说:“不管怎样,此事还是慢慢斟酌为好。”

  议政会之后,余煌召两将商议。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两将坚决反对归附唐王。余煌将此事告知师爷,说:“如若归顺唐王,战场中心将转到福州一带。但现今两将欲以鲁王监国为旗号,割据吴越故地,这绍兴也就成了清廷的眼中钉,在此决一死战是不可避免了。想到这千年古城将血流成海,真悔不该当初建议鲁王移师绍兴。”

  陶师爷道:“大人不必后悔,当初你不献此策,也会有人出此主意。春秋时期,吴越交战,战场乃是摆在会稽山区。大人可趁祭祀先祖大禹之际,深入到会稽山腹地走一遭,如有可能,清廷大军来犯时可将他们引到人烟稀少的山谷中决战。”

  余煌豁然开朗:“师爷此主意甚好!”

  这一日,鲁王果然率队祭祀大禹陵。一行人出了渡东桥。进入稽山路不久,就远远望见青山坡上红墙重叠的大禹庙。

  步入陵道,他们先来到大禹的陵墓前,只见墓碑上镌雕气势雄浑的“大禹陵”三字。鲁王不禁问:“这碑两千多年了。如何还如此之新?”

  余煌忙答道:“王爷,先祖陵墓距今两千多年,岁月侵蚀,累荒累修。今墓乃大明嘉靖十九年绍兴知府南大吉所修,这三个字亦系南大吉亲笔所写。”

  鲁王道:“本王拨银千两,待国难度过,由余大人督工重修陵道。”

  余煌忙致谢:“多谢王爷。”

  此时早有仆役在陵墓前摆上五牲福礼,点起香烛。鲁王先行大礼,接着余煌和一行官员鞠躬。

  从陵前退下,一行人登上高高的禹王庙台阶。进得大殿,见大禹塑像庄严巍峨,鲁王一行又行大礼。礼毕,鲁王叹道:“大禹治水,千古传颂。自夏朝开国,其后历朝历代,凡开国君主皆励精图治,国运昌盛。而其后代子孙,贪图享乐,无所作为,又皆导致国运衰败,乃至亡国。想我朱以海如何也成此等之人!”

(五)

  按照预定计划,祭祀完毕后,将由一干人马护送鲁王回绍兴城,而余煌和陶师爷带上三两仆役前往会稽山腹地察看战场。但鲁王亲临大禹陵祭祀后感慨万分,忽然提出也要一起去会稽山区探察。

  余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看看陶师爷,希望他来劝劝。

  陶师爷知道有些话余大人不好说,而自己的身份可以不必顾忌,就拱手道:“王爷还是按原计划返程为好。这会稽山区山连山、岭叠岭,目前咱们情况不明,虽无清兵威胁,但不知有无强盗出没。王爷如有闪失,就对抗清大业不利。”

  鲁王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再坚持,返城而去。

  且说余煌带着师爷和三个仆役,沿若耶溪一路进山。但见四野青山叠翠,鸟鹊欢叫,令人心旷神怡。一行人在一座小山头旁歇息,陶师爷掏出一张古图对照山势地貌。余煌探头细看,说:“这不是已经到了平水地界。”

  陶师爷说:“正是。大禹治水之前,海水一直涨到此处。你看,再往前行就是古越国时期的铸剑岙了。”

  大家抬头四望,只见东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山村,绿茵丛中露出一片粉墙黛瓦。陶师爷拱手说:“余大人,陶某是此地的入赘女婿,要不要到陶某家中,也就是我的丈人家中去歇歇脚?”

  余煌道:“好,天色已经不早,今晚就到你家去过夜。”

  一行人进了村。村庄规模好像不小,走过一座寺庙不久,陶师爷指着一座简朴的小院子说:“到了。”

  陶师爷进门见过丈人和丈母娘,又把余大人介绍给他们。丈母娘不见女儿、外孙女的人影就问:“我女儿和我那小外孙女呢?”

  原来,这村里的人还不知道大明朝的皇宫已经更换了主人,清朝大军打过长江,直逼钱塘江,战火很快就要烧到绍兴。

  陶师爷不便跟他们细说,就说老婆和孩子随同余大人的家眷已经离开北京城,正在回乡的路上。

  当夜,吃罢夜饭,老丈人泡出几碗清茶。大家便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陶师爷对余煌道:“我丈人的家族,颇有传奇色彩。”

  余煌道:“讲来听听。”

  老丈人倒也乐意,喝一口茶说:“就讲我这一支吴姓的来历吧。”

  原来,春秋时期以姑苏为中心的吴国,经常与以会稽为中心的越国争战。那一年,吴王夫差为报父仇,发动十万吴军攻打越国。当时吴军中有一个名叫吴戈成的士兵,这个人就是老丈人的先祖。吴军攻入越国境域后,越军节节败退,退到这会稽山中才拼死反击。这一天,两军又对阵厮杀,吴戈成追赶一名越国小士兵一直追到一个荒凉偏僻的小山谷。那小士兵受了伤,又好多天没吃上饭,体力不支,终于倒在一棵大树旁。吴戈成正想避开小士兵自卫的长矛,给他狠狠一刀。忽然那小士兵放弃反抗,将长矛往身边一搁,眼泪汪汪的哭叫道:“我家中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我如果死了,全家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她也活不成了!”

  吴戈成一愣:“你说什么?”

  小士兵重复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

  吴戈成听明白了,就决定饶放了他,说:“你在此待到天黑再回家吧。”

  小士兵感激地问:“大哥,你叫啥名?”

  吴戈成随口答道:“我叫阿成。”于是原路退出小山谷,走几步,回头警惕地看看。起先他是防备小士兵恩将仇报伤害自己,后来看到那小士兵坐在树根下不动,还在向他拱手致谢。

  这一仗,吴国打败了越国。越国君主勾践被俘到吴国为奴仆三年。此后,勾践被放回越国,年年向吴国进贡,两国二十年没有战争。吴戈成早已返乡种田,大儿子吴承善被征召到夫差的王宫卫队当兵。

  不料,吴越之间又爆发大战,越王勾践为报当年之仇,挥兵攻入姑苏,逼迫吴王夫差自尽。越国大军围捕吴国残部,遇有反抗者即杀。吴承善遭一名越兵追杀,不得已逃进一座废墟,眼看剑锋已逼近胸脯,猛想起父亲吴戈成给自己讲过的一段故事,连忙将自己的短刀往身旁一丢,直视着那个正要杀他的越兵,说:“我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

  那越兵一愣,忙问:“你说什么?”

  吴承善赶紧答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

  那越兵喜出望外地:“你认识阿成?”

  吴承善眼泪满眶了:“阿成是我老爹!”

  那越兵赶忙说:“你就躲在这里到天黑再回家。”

  吴承善忙说:“小阿弟,怎么称呼你?”

  那越兵道:“我爹给我取名叫成儿。说如果不是遇上一个名叫阿成的好心人,也就没有我这个人。”

  吴承善感慨道:“成儿,今天你放了我,是我们祖宗积了德。我们后会有期。”

  从此,吴家两代人的这番奇特的遭遇就在家族中一代一代传讲下来。

  到了宋朝靖康元年,北方大地发生战乱,吴氏后裔为逃避战乱,根据祖上传讲的这段故事,就离开繁华的姑苏,逃到会稽山中的小山村来了。那时起,到陶师爷的老丈人这一代已有十六代了。

  余煌颇有兴趣地听到这里,不禁问:“老丈人,那你的祖上后来有没有与那个叫成儿的再次见面?”

  老丈人道:“后来都找到对方,走动了好几代人呢!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两家还有走动。但我们这支吴氏的始祖逃到会稽来时,就已经不知道成儿的后代居住何地。不过,如今这村里人都知道了我们吴家的故事,都来跟我说,他们都是成儿的后代!”

  余煌感慨道:“这乡情、这民风真是可贵!”趁老丈人起身去烧水,低声对陶师爷说:“我本想在此村附近摆战场,有民伕可用,有粮草可囤积供给。但听你老丈人这么一讲,咱们何以忍心让战火烧焦这么个好地方呢!”

  陶师爷赶紧拱手:“大人所言极是,明日咱们不妨再往大山深处走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六)

  翌日一早,一行人吃罢早餐便动身。一路往南,无心观赏四周群山的秀美风景,不多时来到一个岔路口。

  陶师爷指点着右手一座高山,说:“大人,如若古图所标无误,那就是鹅鼻峰。”

  余煌道:“秦始皇南巡会稽,刻石纪功,难道就在此处?”话锋一转,自问自答道:“世人不知,古时进入会稽地域,主路乃自南向北,不像现今自北向南最为方便。过鹅鼻山麓再往南,有一小山口名曰横路,源自大宋初年越州总兵董昌叛乱,吴越王钱缪奉旨平乱,一彪人马由西面进入会稽山地,横折向北穿过大山,截住叛军,故这条兵道的转折之处被后人命名为横路。”

  陶师爷不禁赞道:“大人不愧学识渊博!这会稽山平水地带虽是陶某第二故乡,竟不知岔路口的西古道还有如此典故。”

  余煌道:“这西山道乃是进兵之道,今番不去也罢,咱们且前往东山道看看。”

  陶师爷表示赞成,于是一行人沿着东山道往南前行。经过一块低凹的山间盆地之后,地势骤然上升。一行人在途中吃了随带的干粮充作午餐,稍事休息又匆匆启程。时近傍晚忽见前面一处山脉如卧龙起伏,向阳坡上坐落一座古村。此时,已有炊烟徐徐升起。余煌道:“今晚就住这个小村了。”

  走近小村,只见有一牧羊童坐在坡地上吹笛。陶师爷上前打招呼:“小倌人,此村叫什么?”

  牧童见有陌生人来,已然从嘴边移开笛子,见问就答:“冢斜!”

  “怎么写?”

  牧童拿一枝竹梢在沙泥地上“刷刷”几划。陶师爷称赞道:“喔喔,写得好!”

  牧童自豪的说:“族长太公亲自教的!”

  这时,余煌亦来到牧童面前,插话道:“小倌人贵姓?”

  牧童老练地回答道:“免贵姓余,海涂的涂去掉三点水。”

  余煌道:“本官也姓余,能否带我去见族长太公!”

  牧童道:“太公家离此不远!你们跟我来。”

  一行人进村不多远,来到一座宅院前。牧童便叫:“太公,有官府的大人来咱们村了!”

  族长太公在屋里应声出来,一看来人,惊喜异常:“喔,余大人,难得难得,你是从天而降啊!”连忙把余煌一行引进客堂,吩咐家眷送水倒茶。

  原来族长太公与余煌早在六七年前就见过面。那一年,余煌从京城回绍兴探望父母,得知三江大闸失修,在闹市口搭台摆箱,发动行人捐款。这一日,族长太公正好采办年货进城,听说当朝状元余煌带头捐银修三江闸,就将准备采办年货的一百两银子全部捐献。余煌见有大户来捐,自然要格外问长问短,听说老人所在村庄乃余氏聚居之古村落,就说一定要找机会到族长太公家做客。

  这不,机会来了,两人相见自然非常亲热。

  余煌道:“那日太公告诉晚辈,居住会稽山中冢斜村,晚辈特意查阅了方志,见万历朝《绍兴府志》记载,冢斜在会稽平水上三十里,接嵊界,相传越之坟墓多在,所谓斜者唐宋宫人之类,冢者在也,冢斜者宫人之坟也。按志书所记载的说法,即此地多越国之墓,更多唐宋宫人之墓,故地名冢斜,村庄亦此地名。不知村中百姓是否亦是如此解释?”

  太公道:“不怕状元公见笑,其实村中大部分人都不知村名因何而来,村名是何含义。只有不太多的人才有志书上所记的说法。据老夫所藏家谱记载,我们这一支余姓自山阴潘彭坞迁到会稽冢斜居住,至现今大明崇祯年间,已有两百多年。但对于冢斜村名出典倒也没有什么记述。”

  余煌道:“冢字的本意乃高大的山峰;而斜字在古书上常与褒字连用,高山的南边称褒,高山的北边称斜。冢之褒斜,即高山的南北;冢之斜,意即高山北边。刚才进村之时,晚辈细看了村前村后的山势,发现村庄背靠的山脉宛如卧龙,山势较为低缓;而村庄面对的是高山,这村庄正在那高山的北边,从地势来讲,冢斜村的字义,当为高山北面的村庄。”

  太公喜形于色道:“状元公果然见识出众。老夫也曾思索过,我余氏一族已经在此居住两百多年了,如果这冢斜地名真是宫人坟墓的意思,我祖祖辈辈如何甘愿沿用宫人坟墓这个村名呢?原来这两字充满古意,还大有讲究呢!”

  余煌道:“村名之含义可以多说并存!哈哈哈哈,晚辈也只是咬文嚼字,随便聊聊!”

  说话间,太公的家眷已在八仙桌上摆好酒菜,菜肴摆了一桌,富有农家风味。一边说,大家又一边聊天。陶师爷拉开话题道:“刚才听族长太公说冢斜余氏迁自山阴潘彭坞,不知余大人这一支与冢斜余氏有何渊源?”

  余煌道:“据族谱所记,本派第一世居古田,也是大禹第三子罕的后裔,与太公这一支余氏乃同一大宗,只是从那一代起分出支派,还须细查大宗谱才可知晓。”

  太公道:“余氏子孙,瓜藤相连,如无宗谱族谱家乘,虽然同姓相遇,还搞不清谁是长辈谁是晚辈呢?”

  余煌道:“冢斜村中可建有余氏宗祠?”

  太公道:“多次议建,终因本村已有一座永兴公古祠作为族人议事场所,故而一直没有单独再建。”

  余煌道:“明日一早去看看。”

  当夜,余煌和陶师爷留宿在族长太公的家中。三名仆役被安排到牧童家中过夜。

(七)

  翌日,早餐毕,族长太公就陪着余煌一行前往永兴公祠。

  这古祠与整座村子一样坐北朝南。族长太公兴致勃勃的说:“村后东侧山脉叫大龙山,村对面的山峰叫轰溪山。山脚下流过小舜江的北溪。如同状元公昨晚所说,轰溪山明显高于大龙山,村庄就在轰溪山的北面,村庄叫做冢斜实乃名副其实。”

  一行人进了永兴公祠。余煌端详了永兴公像,又细读了祠中碑文,才知晓这永兴公并非是余氏祖先,而是继隋朝封南镇会稽山为永兴公后,唐朝太宗皇帝授本朝大书法家虞世南为南镇永兴神,当地有识之士将地域与名士结合造起这座永兴公祠。于是余煌上前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礼。

  这时,族长太公备好文房四宝请余煌题词。余煌提笔又搁下道:“太公,实不相瞒,如今乃大明朝生死存亡之际,前景莫测。一旦亡国,晚辈留下墨迹,很可能给冢斜村带来灾难。”

  族长不解道:“大人此话怎讲?”

  余煌道:“大明崇祯皇帝去年自杀,清朝皇帝已经坐镇北京,清朝大军日前已经逼近钱塘江,咱们会稽地域眼看就要发生一场生死大战!”

  族长太公楞了半晌,突然“扑”地跪下道:“状元公,余大人!冢斜余氏已经在此安居乐业两百多年,看在列祖列宗的面上,为子孙后代着想,你可千万不能将敌兵引到大山腹地来啊!”

  余煌心头一震,脑际中一个念头闪过,面对族长太公,“扑”地跪下:“太公,晚辈有一事相求……”

  “你说。”

  “晚辈如有不测,请你收留我妻儿等人在冢斜避难!”

  族长太公激动地说:“当然,当然。这你放心!”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族长太公忽然担心地说:“你可要保重自身!你可是我们余氏的栋梁之材,若遇危难,千万不可硬拼!”

  这时,陶师爷上前插话道:“族长太公,陶某有言提醒,方才余大人和你的一番话,只有天知地知和在场几人所知,万万不可透露给其他任何一人。否则引起众人恐慌,场面不好收拾。”

  族长太公连连颔首:“晓得,晓得。”

  余煌沉吟半晌,低声说:“太公告辞了!”

(八)

  族长太公挽留他们吃了中饭再走,见留不住就让他们带上一些干粮,便送他们出了村口。

  回往府城的路上,余煌不时叹息:“十里古城难以坚守,这大山腹地处处是世外桃源,不能作为战场。这如何是好呢?”

  忽然,陶师爷开言道:“大人,陶某还有一计。”

  余煌翻身下马道:“找个隐秘之处说。”

  于是叫仆役站岗,两人来到一座路亭。待陶师爷讲完自己的所思所想,余煌自言自语道:“这能行吗?余某人不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吗?”

  陶师爷解释道:“这只是一条缓兵之计。倘若非要扣上千古罪人的帽子,这罪人乃是陶某,不是你余大人。”

  “不管主意谁出,最终还是我余某人的主意。这罪还得由余某人来承担啊!”余煌摇摇头,否定道:“使不得,使不得!”

  一路上两个人都各自想着心事,不再开口。返回府城的路好像比出来时短,天色还未暗下来,他们就已回到渡东桥头。但情况好像不对头,只见城门紧闭,护城河上的吊桥被早早拉起。城墙上一队队士兵在轻手轻脚的穿梭行动。

  好不容易叫开城门。原来,飞马来报,十万清兵已经攻下杭州城,这几日就要兵分三路渡江包围绍兴。余煌径直赶到鲁王府,叫陶师爷在门厅等候,自己马上进去见鲁王监国。

  此时,鲁王监国正召集文官武将商议对策。文官与武将分成两派:文官主张坚守城池,与清兵决一死战,理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武官们主场撤退到会稽山中,避开清兵的锐气,不打大仗,多打小仗。

  见余煌回来,鲁王监国喜出望外,说:“好,好,余大人既是状元出身的文官,又是临危出任兵部尚书的武官,余尚书的意见很重要,说来听听。”

  余煌听了两派所提对策,心中不禁沉重,这两种对策都是自己认为不能采取的。但除这两种对策,只有白天回城路上陶师爷所提的计策最佳。众目睽睽,都希望他表态。这时余煌顾不了自己会不会成为千古罪人的事了,就拱手言道:“王爷,十万清兵渡江包围绍城,其势汹汹,我部五万兵力倘若与其决一死战,即使清兵伤亡过半,而我部则将全军覆灭。如是这样的结果,那么我们就无力再担负起复兴大明的重任。而我部若是退守会稽山区,情况也不容乐观,想春秋时期吴越交战,吴越兵力不相上下,吴军将越军围困山中,越王勾践后来不得不投降,入吴三年石室养马,尝吴王粪便受尽耻辱。史上越王虽然反败为胜,但后世人都吸取了教训,抓住敌方君王,不会再放虎归山。所以退守会稽山亦是凶多吉少!”

  余煌有理有据一番分析,让众文官武将不得不颌首表示赞同。此时,他话锋一转:“臣以为理应跳出十万敌军的包围圈,南下福建沿海,在金门、马祖列岛上跳进跳出,以北方来敌不识水性,我部善于水战的优势,击败来敌,然后扩大势力,收复失地。”

  话音一落,顿时就有多位文臣表示赞同。鲁王监国看看左右,询问几位大将:“各位将军以为此计如何?”

  几位将军互相看看,又都抢着表态:“王爷,此计甚好,乃是大谋略也!”

  鲁王监国也果断:“此计既可解燃眉之急,又谋虑长远,比本王心中所想更高一筹。今晚各部都去做好准备,明晨拂晓拔寨离城。”

  众大臣齐诺:“遵命!”

  “不过,咱们不能一走了之,还须留下一部守城抵抗。否则,本王会落个弃城逃跑的千古骂名。”鲁王看看左右,希望有人自告奋勇,但是很遗憾,没人响应。

  余煌一看这架势,就拱手上前道:“王爷,下官愿意率一部守城。”

  鲁王见左右还是没有人自告奋勇,就说:“这就只有拜托余大人了,你要多少兵马?”

  余煌道:“我只要一千老弱病残。”

  鲁王道:“给你留下两千兵马,精兵强将任你挑选。”

  余煌道:“无论留下何人,都将为大明朝战死!不如让精兵强将保卫王爷南迁。余某只要一千老弱病残足矣!”

  鲁王大为感动,命令左右取酒,双手端起一盅给余煌,自己亦取过一盅,说:“余大人,你我就此一别,各做准备。本王离城之际,你不必相送,咱们后会有期,或许是你随后南下,或者是本王有朝一日再回绍兴……”

  此情此景,不免令在场文武官员难禁悲恸。

(九)

  翌日清晨,古城绍兴街头显然比往常冷清,街上再也看不到一队队过往的士兵。陶师爷陪同余煌沿着城墙转到城北门,两人伫立在城垛前,眺望着远方,久久无语。

  一路上他们已经有所交谈。这时,余煌似乎要下决心:“师爷,你看什么时候挂起白旗为好?”

  陶师爷说:“请大人修降书一封,陶某亲自送去,待清兵答应不屠城、不伤百姓,方可开门放敌人入城。”

  余煌道:“师爷虑事周详。只是余某在鲁王面前说过,将率部为大明朝战死。”

  陶师爷说:“此乃当时情景下不得不说,大人尽可不必牵挂心头。”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封降书。“大人,陶某已经起草好,但请过目。”

  余煌接过,欲看又止,说:“不必看了,你就快去快回。”

  于是陶师爷带着几名仆役,急急赶往驻扎西兴的清兵大营。接洽完毕,陶师爷心中也终于放落一块石头,心想自己也总算对得起绍兴的父老乡亲了。

  三日后,清兵进入了大开四围城门的绍兴古城。

  余煌在自己的府中闭门不出。陶师爷带给他一个消息:“大人,清兵总督愿意向清皇举荐,让您出任大清朝的高官。”

  余煌凄然一笑:“师爷,余某乃大明朝天启五年进士第一,自出仕以来忠心耿耿为朝廷效劳,其后又是鲁王监国手下兵部尚书,如今弃城投降已经对不起大明朝,又如何能屈膝为清廷做事呢!”说着拿起一首墨迹未干的诗笺,“这是余某人的心迹啊!”

  陶师爷接过一看,原来是一首绝命诗。陶师爷劝慰道:“大人,你不愿为清廷做事也就罢了,但不至于走绝路啊。”

  自此陶师爷关照仆役,不要让余煌独自外出。一天,仆役来报,说:“余大人不见了!”

  于是,大家四处去找。翌日,有一仆役来报说余大人在东郭门外渡东桥投江自尽,被一渔翁发现救起。陶师爷急急赶去,只见余煌躺在江边草舍的一块床板上,刚从奄奄一息中复苏过来。

  陶师爷轻轻唤叫:“大人,你回来了啊!”

  余煌道:“照顾好我的妻儿,拜托了!”

  陶师爷说:“陶某早就记在心中。”

  余煌就不再言语,慢慢爬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草舍,向江边走去。老渔翁要去把他拦回来,陶师爷扯住他道:“余大人内心备受煎熬,生不如死!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愿去吧。”

  余煌投江殉国不几日,陶师爷接报绍兴文士为大明朝殉国自尽的一个个消息,先后有:刘宗周、祁彪佳、王毓耆等二十二位志士殉节,大都采用绝食或投江的办法。

  陶师爷相约了一班地方绅士,有钱出钱,有物出物,包括冢斜余氏老族长也来捐款,在渡东桥头建起一座先贤祠,祭祀这些明末清初为大明殉国的绍兴志士。

  两年后的清明时节。这天,陶师爷带着几位陌生人前来先贤祠。在余煌的雕塑前,他们纷纷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又都情不自禁呜咽哭泣,一个喊“夫呀!”一个喊“爹!”也有喊“大人!”

  陶师爷百感交集,泪珠满眶,久跪不起。

作者:  编辑: 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