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歌郎

　　这座江南古城自从被倭寇侵占以后，街上整日冷冷清清，很少有行人。

　　这天下午五点钟光景，从大东亚旅馆里走出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小伙子准备去城西青龙岗，旅馆老门倌一听，连连劝阻道：“先生，去不得。这时候了，那地方去不得！”

　　小伙子好生奇怪。老门倌压低声音说，那地方不久前被倭寇枪杀了好几百个村民，冤气冲天，常常闹鬼。过往行人已被吓坏好多。如今，连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也不敢三五个人闯到那里去。

　　但是，小伙子还是执意走了。出城不多久，天突然下起雨来，劈劈啪啪的雨点夹头夹脑地落了下来。小伙子发现前面不远处正走着一个人，撑着把雨伞。便追了上去，想搭个伴。等他走到那人身边，刚要开口喊“先生”时，不由得愣住了。原来那撑伞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穿着一身黑衣。这时候，那女郎回过头来，用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连忙加快步子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了。小伙子冒着雨赶快走着，脑子里还在回想那女郎明媚的一瞥。这女郎漂亮得真像神话中的天仙一般。他正想着，忽然听到那女郎在后面招呼他：“先生，这么大的雨，您拼个伞吧！”说着，已赶了上来。

　　这小伙子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说声“谢谢”，便很大方地跟那女郎同撑一把伞走了起来。天已经黑下来了，这林间小路上更显得暗沉沉的。走着，走着，他们已上了山岗，忽然，他看到路边布满了一座座新筑的坟墓，依着山势，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总有百多个。树上一阵怪鸟嘶叫，顿时不由人毛骨悚然。他想起了旅馆老门倌的话，心里暗暗吃惊起来：自己莫不是也遇上人们传说中的事了吧？看着紧挨在一起的女郎，神情是那样的神秘莫测，走起路来飘然若飞。他忽然对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路越走越小，已经几乎没了路径。那阴森森的气氛阵阵袭来，小伙子简直不敢再前进了，可又只好身不由己地走着。这时候，忽然一座大坟墓黑巍巍地出现在他面前，那女郎说道：“到家啦！”小伙子差点迈不开步子，又随着她走了两步，只见那坟墓后面露出一座小草房来。

　　女郎打开了草房门，对他说：“进来坐吧！”“不，我还有事情去！”他小声地回答，心里七上八下，布满疑云。

　　“那好吧。你把伞拿去！”只见那女郎将伞交给他，又冲着他一笑。

　　小伙子接过伞，说了声：“我明天来还你。”就转身匆匆走了。一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回头看了一眼。

　　他原来准备到青龙岗村去寻找一位亲戚，由于遇到了这样的事，思绪乱得很，又见天已大黑，便转回了城里。他一夜没有睡好，老是在思忖那个奇怪的黑衣女郎。他不相信有鬼，可这事确实叫人疑惑。他想第二天一定要去弄个明白。

　　第二天，他早早起了身。天还下着蒙蒙细雨，他便撑起昨日借来的那把伞出了门。

　　小伙子迎着满天的斜风细雨出了城。很快，他又来至昨晚到过的青龙岗，顺着小道进去，那座大坟墓后的草房子又出现在他眼前。那女郎今日换了一身新的黑衣，乌黑的头发高挽云髻，脸庞红扑扑的，更显得妩媚多姿。她站在门口，见小伙子到来，用轻松的口吻招呼道：“先生，我猜想您准会这时候来，今日请坐一会儿再走吧！”

　　小伙子原想好一肚子话，见面如何开口，然后再怎样问。可眼前，当姑娘又让他进屋时，原来想好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忙说：“不，我是来还你伞的！”慌忙将伞还给女郎后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忽然懊悔起来，心中暗说：“我怎能这样就走呢！”便站住身，转过脸来。那女郎依然站在门口，瞅着他。两人相视了片刻。小伙子终于鼓起勇气，走近一步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住到这个地方来？”

　　女郎嫣然一笑，说：“您想知道？好，我可以告诉您。不过，您先得帮我办一件事！”

　　小伙子点点头答应了。他跟着女郎进了草屋。这草屋不是十分宽敞，却分为内外两间。里面大概是这女郎的寝处，外面放着张小桌子，旁边有个小烘炉。那女郎拖过一张小条凳，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开水，然后自己端来一段木头坐下。女郎从一只小皮包里取出封信来，说：“如果您能替我跑一趟，把这封信亲手交给倭寇司令山田大佐，那么您回来后，我就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您啦！”

　　小伙子默默地看着女郎，点了点头。于是，那女郎又拿出一张山田大佐的名片，告诉他：到了城里后，先去雇好一辆出租汽车。明天早上六点，乘车去倭寇司令部，将信交给山田大佐，他看信后一定会放声大笑。这时你就立即离开，坐车子到城北公园去……

　　女郎如此这般交代以后，小伙子动了动嘴唇，说：“好吧，那你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当天傍晚，小伙子就按那女郎的嘱咐，先雇好一辆车子。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翻身起床了。对于他要去见的那个倭寇司令，他是有所闻的，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正六点，出租汽车来了，小伙子就上了车，吩咐司机朝倭寇司令部开去，在还差十多公尺的地方，车子停住了，司机按他的吩咐，没有熄火。小伙子就从皮包里拿出山田大佐的名片朝倭寇司令部大门走去，大门口进出的人还很少。给两个卫兵看过名片后，按他们的指点，他穿过一块草坪，进了右侧一个月洞门。这座院子据说是明朝一个翰林修造的，虽不十分豪华，却别具一格，曲径幽深，倭寇占据后便显得阴森恐怖。来到一座精致的厢房跟前，他一看手表，正六点半还差一分钟，就稍站了一会，定了定神，伸手敲响了门。

　　一个仆人来开了门，给他通报后，山田大佐便命他进去。小伙子竭力使自己镇定，进去一看，只见山田大佐穿着一身和服，正在吃早餐。听说给他送来一封信，就伸手接了过去。小伙子站在餐桌一边，便紧张地注意着他的神情。

　　正在吃早餐的山田大佐接过信来，一把撕了封口，抽出厚厚的一大迭信纸，足有十五六张纸。他看得很快，不时用舌头舔一下手指，翻过去。起先，他瞪着眼睛，神色严肃，后来大笑了起来。看他一笑，那小伙子赶忙离开。到了大门口，跑过去，跳上汽车，急忙往城北公园赶去。

　　到了公园，汽车停在外面。他就按那女郎所说，来到园中大花坛前，找到一个手持扫帚的老人将信给了他。那老人看了信后，说：“请您暂等一会儿！”就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兴冲冲地来了，说：“好，您就到青龙岗去吧，告诉姑娘，山田大佐已经到他应该去的地方啦！”

　　“什么？”小伙子感到很突然。

　　“去吧。一切姑娘会告诉你的。”老人和蔼地说。

　　小伙子从公园出来，又乘上汽车。到了岔路口，汽车不能再开动了。他便打发走司机，徒步而行。路上，他听到人们纷纷在传说：“山田大佐死了！”

　　来到青龙山下，小伙子恨不得马上插翅飞上岗去。这时候，他忽然看到那神秘的黑衣女郎从山上下来了。当听说山田大佐已死的消息，她禁不住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连声说：“谢谢您！”

　　原来，这女郎名叫李莎。她曾是此地省立女子师范学校的学生，是全校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姑娘。一次，山田大佐来到她们学校，看上了她，对她馋涎欲滴，要娶她为妾。姑娘哪里肯从。于是，山田大佐和他的那些走狗们就对她父亲施加压力。她父亲原是学校的一位化学教师，很有骨气，当然也不肯把自己的女儿送进虎口。他们就叫他父亲停职。为了逃脱魔爪，父女俩设下一个计策，假装李莎突然患病死了，弄了口空棺材抬到城外山上埋葬，遮过了众人耳目。李莎假装病亡以后，就躲到这曾被倭寇血洗过的青龙岗来，因这里人们传说常闹鬼，比较安全。她在此隐居了一段时间后，就对她父亲说，不是自己老是像鬼一样地生活下去，就是叫山田大佐变成鬼。父女俩探听到山田大佐看书看信有一个用手指沾唾液翻看的习惯，就用化学毒液浸纸、拌墨，写就了一封信。信上，先是将他痛骂了一顿，然后说如今她就躲在临县，如果山田大佐能找到她，就算他有本事。料想那山田大佐准会习惯地用手沾口水翻纸。这样，剧毒定然会随着唾液入口，不出半小时便会暴毙。父女俩商定了这一计策后，还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姑娘与小伙子邂逅相遇后，见他既有一定的胆量，且又纯朴厚道，于是就留意上他了。

　　姑娘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后，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您帮助我从鬼变成人，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听您的……”

　　小伙子深有感慨地说：“可我至今还是鬼啊！”原来，他是因父亲被渔霸打死，一怒烧了渔霸的庄园从家乡逃出来的。他本想到此地的青龙岗来投奔亲戚，暂避风头。没想到倭寇血洗青龙岗，亲戚全被杀了。小伙子沉思了一会儿说：“您如果愿意跟我，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找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去吧！”

　　姑娘眨着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他们准备了行装，告别了姑娘的父母，在倭寇搜查谋害倭寇司令山田大佐的紧风中，出了这座古城，向新四军活动的根据地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