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杂志 · 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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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和天下第一行书
傅孙
时间: 2014年03月28日 09:54 绍兴频道

作者:傅孙

  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是王羲之任职会稽内史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是他人生岁月中十分重要的一年。

  刚刚走满五十个春夏秋冬人生路程的王羲之,自感身心已完全成熟。在50岁之后这个新的一年里,他想做一件意义不一般的事。

  王羲之想到了聚居在会稽郡城的名流,想到了经常交往的仕友,想到了多次陪同宾客造访的那座兰渚山麓的兰亭。

  兰亭,本是秦时始设的基层组织名称。“十里一亭,亭有长”,其地因越王勾践曾种过兰花而得名兰亭。汉时,官府在此设了传递公文、官吏途宿之驿站,由是兰亭成了驿亭之亭。至于建起一个可供观光、可供休息的风景之亭,那还是晋初的事。相传,王羲之巡游稽山镜水时,发现此亭坐落在兰亭江相接镜湖的湖口,山水风光俱佳,心中甚悦,兴工将它整修一新,并在它旁边的溪流边设置了供人列坐的石墩。

  曲水流觞,他已兴办过数次。这一次,王羲之把日子选定在三月初三。他要把文人雅士的曲水流觞与传统的修禊习俗融合起来。

  修禊之习俗源于周代,本是一种在水边举行的消灾去邪仪式。随着时代变迁,演化成为一种春秋两季在水边嬉戏的游乐活动。

  相传,王羲之吩咐内史府的主簿魏滂、府功曹芬夷和老婆舅郗昙、次子凝之办理这次修禊的一应事务。

  三月初三前一天,王羲之就已带着几位家人前往兰亭等候客人。其时,王羲之除在郡城蕺山居住,还常到山阴县境内的几处别业小憩。晋室南渡初,朝廷不失时机推出侨藉制度,即由官方特设“侨郡”、“侨县”安置北方士族,又允许北方士族自行到东土一带购置田产,以利于他们与当地土著和睦相处。王、谢两大望族子弟所购置的田产大都处在稽山镜水、沃洲天姥一带。据晋太康六年(公元280年)统计,晋王朝天下人口总共才1616万。在那个人稀地广的年代,王羲之迁居会稽之后,他本人及后裔在山阴县(今绍兴)的兰亭、仁里、云门和剡县(今嵊州)的金庭等地拥有多处的田地房产可谓不足为奇。

  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负王羲之所望,一群文人雅士,从郡城登船横渡镜水,不到两个时辰就抵达兰渚山麓。这里早就有车、轿等候。于是或坐车或乘轿或步行,众人行了一小段陆路便聚会在兰亭。

  王羲之与众亲友一一见过,请大家列坐曲水两边。

  参加这次兰亭修禊活动的有王羲之等42人。现存明代《流觞图》所列42人名单是:王羲之、谢安、谢万、孙绰、徐丰之、孙统、王凝之、王肃之、王彬之、王徽之、袁峤之、郗昙、王丰之、华茂、庾友、虞说、魏滂、谢怿、庾蕴、孙嗣、曹茂之、曹华、桓伟、王玄之、王蕴之、王涣之、谢瑰、卞迪、丘髦、王献之、羊模、孙炽、刘密、虞谷、劳夷、后绵、华耆、谢滕、汪亻疑、吕系、吕本、曹礼。另有一说,其中一人为高僧支遁。

  王羲之宣布修禊仪式开始,重申嬉水规则。所谓规则,即羽觞顺曲水漂流,在谁的面前停下,就归谁喝觞中之酒和当场作诗吟咏;作不成诗者,喝了觞中之酒,再罚一大觥。

  曲水流觞,或吟咏,或罚酒,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王羲之颇为欣尉,又感慨不已。他已打好几首诗的腹稿。当羽觞在他面前停下时,他喝下觞中之酒,就挥毫将诗句写了出来。

  他的第一首诗作是:

  代谢鳞次,忽焉以周。

  欣此暮春,和气载柔。

  咏彼舞雩,异世同流。

  乃携齐契,散怀一丘。

  这是一首四言诗,大意是:时光流逝,像鱼儿鳞纹似的连续不断,眼睛一眨又是一年过去了。欣逢暮春时节,春和气暖,正在进行的修禊活动就像当年孔子们“浴乎沂,风乎舞雩”那样,虽然时代不同,但其致一也。我们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在这山野之间抒发情怀,一起享受大自然的乐趣。

  即景成篇。作为主人,王羲之认为有必要把这次修禊活动的背景、性质和意义概括叙述一下。从诗中使用《论语》典故的情况看,他对于儒家思想是颇为熟悉和乐意古为今用的。

  王羲之的第二首诗作是五言诗,全诗共五段。这是趁顺流漂来的几只羽觞没在他面前停住的机会,抓紧写出来的。王羲之以腹稿为基础,边写边揉合自己对谢安、袁峤之、庾友和儿子涣之、徽之等诗作的认同和异议。

  当羽觞再一次在王羲之面前的溪流中飘旋不前时,一首长达260字的五言诗已经写就。王羲之一仰脖子饮尽觞中之酒,他便抑扬顿挫地吟诵起这首诗来。

  在第一段中,他说:宇宙间事物的发展变化是永不停息的,人应当顺适自然,要以优逸的心态来享受良辰美景。

  在第二段中,他说:如今阳春天气,万物萌生,碧天绿水都是美的事物。大自然所创造的各种事物虽然千差万别,但十分和谐,人只要依顺着它,它就会与人亲如一体。

  在第三段中,他说:这次参与兰亭宴集的亲友子侄,志同道合,寄托一致。大家不必强求自己有什么先见之明,只要心境清静,就无愧于前人。十分可贵的是大家互相之间毫无世俗的冲突。

  在第四段中,他说:人应当把心灵中的尘垢彻底清除掉。做到这样当然不容易。喝上三杯美酒,往往能使人可以暂时地从俗念之中解脱出来。

  在最后一段中,他说:人生有聚有散,这本是常规;人寿有长有短,从道的意义上讲无所谓始终。新生事物层出不穷,故旧事物一去不返,今天属于神奇的东西,过了些日子就如同尘滓一样。面对这样的客观现状,人们自然会感慨万分,排遣心中的感慨最好的办法是推究人生的哲理,大家作诗立言,就是追求一种不朽,因为人的肉体寿命纵然再长,也是等不到黄河之水变清的。

  在吟咏最后一段时,王羲之的声调显得特别的铿锵,众人的注意力亦特别地集中。王羲之的这一段诗句是这样的:

  合散固其常,修短定无始。

  造新不暂停,一往不再起。

  于今为神奇,信宿同尘滓。

  谁能无此恨?散之在推理。

  言立同不朽,河清非所俟。

  语音方落,就响起一阵喝彩声。王羲之知道,在喝彩的诸人中,多数人只是为他的吟咏营造一种气氛而已。真正懂得他所抒发的情怀的人没有几个。但这又怎能苛求呢?若是大家都能这样尽情乐一乐,自己的心愿不也就实现了吗!

  这时,又一只羽觞顺流飘来了。

  热热闹闹的大约有两个时辰了,一位仆役向王羲之禀报道:

  参加修禊总计42人,其中11人诗2篇成,15人诗1篇成,16人诗不成各饮酒3觥。

  午宴时,众人兴犹未尽。有人提议,应将今日37篇诗作汇编成集,留传后世。主簿曹滂说,最好由内史大人亲自为该诗集撰写一篇序文。

  王羲之对结集表示赞赏,提议让孙绰来写序言。孙绰不敢,说序文理当内史大人来写。

  王羲之说,我写一篇,你也写一篇,就作为前后序吧。

  就这样,“兰亭诗集”有了孙绰的后序。

  王羲之动笔写“序文”是在午宴之后。次子涣之、五子徽之协同几个仆役已将鼠须笔、蚕茧纸准备好,一砚香墨磨了又磨。

  这“序文”写什么内容呢?已有方才所作那首五言诗为基础,王羲之早胸有成竹。问题在于用隶书(今楷)、八分字体来写这序文呢,还是用别的什么字体?他知道即兴挥毫是草书为顺手,但作为诗集的序文是否应该端庄一些?可端庄的字体似乎又难以表达眼前这明媚欢快的气氛。王羲之决定以自己近时正在琢磨的“亦行亦正”的新字体来写这篇序文。于是,他略作思索,提笔添墨,乘着微微酒兴,让鼠毫尖在茧纸上游龙走蛇起来。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在写了修禊的时间、地点、人员、环境和众人的欢乐心情后,他觉得应该阐述自己对人生的感慨了。于是,他接着挥毫道: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已,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意犹未尽,不能到此搁笔。他要一气呵成地把文章写好,便添蘸了香墨又挥毫道: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觞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

  王羲之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思想只能这样表达了,而作为一篇序文,还应该有一段简洁的结束语:

  “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王羲之预测千百年以后,会有人与他一样的有共感。

  行文之中,错漏了几个字,王羲之皆随手作了补纠。在写“览”字时,考虑到曾祖父叫王览,按习俗要避讳,他信手写了一个可以意会的“揽”字代替。

  搁了笔,王羲之任众人来围看他的这篇序文。相传,王羲之虽然知道他的这篇文言序文不可能人人读懂,但还是希望众人能表示一种共鸣。不料,众人撇开文章本身,竟都异口同声地称赞他的书艺:

  ——哦,墨宝!

  王羲之显然没有想到这次兰亭修禊留给后世的竟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这篇序文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按“序”的使用环境,王羲之显然没必要为序文取篇名。但当“序”具有了独立的重大价值时,有一个篇名就显得十分必要。

  南朝宋刘义庆在《世说·企羡》中首称《兰亭集序》。刘孝标注用《临河叙》,所引用内文有所省易。其后,欧阳修谓之《修禊序》,蔡襄叫《曲水叙》,苏轼名《兰亭文》,黄庭坚云《禊饮序》,宋高宗曰《禊贴》。当代刘茂辰先生等认为,比较起来还是《兰亭集序》最为准确,称《兰亭序》则更简明了。

  当代的书法爱好者大都知道(专业书法家自不必说),所谓书法艺术,是指以汉字为反映对象,以毛笔线条巧妙布白,而使笔画、字形、篇章富有审美情趣的一种艺术。王羲之的《兰亭序》在书法意义上之所以被后世书法家称为“天下第一行书”,原因有三:

  其一,魏晋时代中国书法的书体处于正书体向行书体演化的时期。这个时期诞生的行书精品,具有代表一种新书体成功问世的意义。王羲之的《兰亭序》流传以后,人们一致公认它代表了这种新书体,开拓了一代书风。

  其二,王羲之以后的时代,也涌现了无数行书大家,尽管各位书家奋力创新亦各有成就,但无论在理论吸吮上还是在艺术借鉴上,或多或少地都受到王羲之的书论及其《兰亭序》的滋养。《兰亭序》在人们的心目中至今仍是一座不可逾越的书法艺术高峰。

  其三,《兰亭序》传世千百年来,古代有唐朝太宗皇帝和清朝康熙、乾隆两位祖孙皇帝极力推崇,现代有人民共和国开国领袖毛泽东支持开展关于《兰亭序》真伪的论辩。在中国书法史上,再没有第二件作品受到如此礼遇。《兰亭序》的社会地位被推上了极点,可以这么说,“天下第一行书”已成为《兰亭序》的专用名。

  相传,自三月初三那日送走宾客之后,王羲之本人亦觉得他的这篇诗集序文在书法意义上似乎达到了一种新境界。在此后一段日子里,他反复写了多遍。笔,仍是鼠须笔;纸,仍是蚕茧纸。但心境已无法是修禊那一日的心境了。故而他无论怎么写,在书法意义上,终难得原稿的风韵了。

  对于具有一定书法体验的人来说应该不乏这种体会。

  由是王羲之对原稿特别看重,把它收藏了起来。这原稿后来传到了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和尚手中。智永亦是书法家,他属王羲之的第五子徽之一支。

  智永生活在隋末唐初。他故世后,《兰亭序》原稿传到了他的弟子辨才和尚手中。相传唐太宗平定天下以后,采用以文治国方略,其举措之一就是广收墨迹,闻悉山阴永欣寺的辨才僧人藏有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便以宫中作道场为名先后三次召辨才进京,希望他呈献于朝廷。辨才当然要推说手中没有《兰亭序》。唐太宗心存疑惑,召大臣商议。相传,是房玄龄献计:御使萧翼有才气,有权谋,若命他前往越州(其时会稽郡废,其中心地域设州),可望寻获真迹。

  萧翼奉皇帝之命,带了几卷宫中所藏王羲之墨迹,乔装成山东书生,来到越州地面。一日,他在永欣寺厢廊乔装观赏壁画,终于等到了机会——辨才和尚路过。萧翼便与辨才搭讪相识,谈史说艺,甚是投机。此后“翼乃载酒赴之,兴后作诗。如是者数次。于是诗酒为务,俗僧混然,遂经旬朔。”接连多日的交往,使他们混得很熟,萧翼便以身边所带“二王”书帖,引诱辨才涉及《兰亭序》话题。果然辨才见了“二王”书帖说,真迹倒是真迹,不过还有更好的。萧翼表示不信。在那情景下,辨才哪里还有警惕性,就详细叙说“兰亭”(即《兰亭序》)的来历,并从其卧室屋梁上一个特意凿成的洞中取出一个包。萧翼见了《兰亭序》真迹,当即眼睛发亮。不过,他故竟吹毛求疵,说分明是一个摹本。辨才同他争论,仍说服不了他。萧翼故意将自己带来的“二王”真迹丢在辨才房中,表示改日再来比较。自此,辨才亦将《兰亭序》放在了案桌上。过了数日,“辨才出赴灵汜桥南严迁家斋”,萧翼乘机单独进入辨才房中。寺中的和尚们因萧翼已是辨才的常客,故任其进出。萧翼将《兰亭序》和自己带来的字帖一并取走,径直来到永安驿,对驿长凌朔心说:我是御史,奉皇帝之命到此。驿长赶忙去请来都督齐善行。齐善行听罢圣旨,又照萧翼的吩咐召来辨才。萧翼向辨才说明,自己是奉太宗皇帝的命令来取《兰亭序》的,今已到手,特唤师父前来作别。当时辨才受了惊,不禁皆厥。那时他已有80余高龄,唐太宗得到《兰亭序》后也不责怪他为何不献,下诏赐他3000石粮食,300匹帛。辨才不敢享用这份赏赐,就用这笔财物造了一座三层宝塔。

  唐太宗喜获《兰亭序》后,于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命汤普澈、冯承素、诸葛贞、赵模专事摹拓,得10余本,作为高贵赏品赐给了一些近臣。由是《兰亭序》声誉大振。时褚遂良、欧阳询两位书法大家亦参与了临摹,虽然他们的临作掺杂了自己的笔法,点画结构、行气摆动等未严格按照原作,但因名气大,人们还是特别看重出自他们二人之手的临作。

  《兰亭序》的真迹,在唐太宗归天之时作了随葬品。这是太宗皇帝驾崩之前,向他的继承人高宗耳语关照的。

  现今传世的古本《兰亭序》碑帖和大量翻刻本均源于贞观十年唐太宗的那一举措。我们完全可以这么说,《兰亭序》能得以传世千秋,唐太宗功高如山。

  当然,由于真迹被陪葬进了昭陵,就使得《兰亭序》的历史被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云雾。不过,话说回来,即或唐太宗不把《兰亭序》真迹带入昭陵,又有谁能保证它不在千年的风风雨雨中被毁劫呢?

  萧翼赚《兰亭序》的传说在会稽山阴(今绍兴)历代流传。而见诸于文字记载最早最完整当为唐何延之的《兰亭记》。此外,唐著名史评家刘知几的儿子刘饣束在《传记》一书中亦有记述。其他记载当然还有。诸说在语气和细节方面自有差异,同一历史事件因讲述主体不同而有所不同,乃是没办法的事。

  王羲之生前不可能想到在他身后《兰亭序》会发生那么多的事。而根本不可能想到的是:在《兰亭序》问世一千多年后的清代,有赵魏、阮元、赵之谦、李文田等人提出唐太宗得到的《兰亭序》是否是他的真迹这个问题。

  其后,民国初年又有两位学者——贵州人姚华、姚大荣对《兰亭序》表示怀疑。

  时至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一时期的著名文学家、史学家郭沫若发表了一篇题为《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的文章,对清代广东人李文田否定《兰亭序》为王羲之真迹的观点表示赞同。

  以上三个时期对《兰亭序》持怀疑的观点一提出,赞同者多之,批驳者亦多之。在第三次关于《兰亭序》真伪的论战中,著名学者高二适、商随祚、章士钊先后著文批驳郭沫若的观点。这场论战引起中共高层的关注,高二适文章的发表乃是中共主席毛泽东给他开的绿灯。

  否定唐太宗所得《兰亭序》为王羲之真迹的一方,主要理由有如下几点:

  其一,王羲之时代是隶书时代,《兰亭序》的字体是齐梁时代以后的字体。

  其二,《兰亭序》的思想内容前后矛盾,不符合王羲之的惯常思想。

  其三,南朝刘孝标注《世说·企羡》时引用的《临河叙》与《兰亭序》既为同一篇文章,可前者文字简短,而盛传于唐朝的后者文字却多了一段。注者没有删节引文的道理,故刘孝标引用的是王羲之原文,后者不是。

  批驳者的观点针锋相对:

  其一,王羲之时代不仅仅盛行隶书,楷书、行书都已在民间流行。

  其二,《兰亭序》的思想内容虽然前后有转折,但不是浑然一体的吗!且看——

  永和九年,正值癸丑之年,暮春三月的月初,我们聚会在会稽山阴的兰亭,进行修禊之事。众多的贤能之士都来到了,老老少少集聚在一起。这个地方有高山峻岭,和茂密的森林,修长的竹子;还有清澈的流水,急泻的湍流,萦回如带,映照两岸。利用这弯曲的溪流作为流觞曲水,人们并列坐在岸边。虽然没有音乐交响的热闹,但吟酒咏诗,也完全可以尽兴地抒发幽雅的情趣。

  这一天,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和风微拂,使人感到温暖舒畅。仰天观看宇宙的广大,俯首细察万物的繁盛,纵目观览,舒展胸怀,足以尽情享受耳目的乐趣,真是很快乐啊!

  人们生活在一起,很快就度过了一生。有些人喜欢各抒情怀,聚集在一室之内促膝畅谈;有些人喜好寄情于物,放浪旷达直至忘掉自己的形迹。虽然采取的方式千差万别,性格的恬静或浮躁各有不同,但当他们为自己的境遇而欣然于怀,一时间怡然自得,都会忘记老年即将来到。等到对所向往的事情已经厌倦,情趣随着事物变化而转移,感慨便会随之而来了。从前所感到欣喜的事,顷刻之间就成为往事,不能不因此而生感慨,何况人的寿命长短听任大自然来左右,最终都归于完结。古人说“生与死,也是大事啊!”怎能不叫人悲伤啊!

  每当我考察古人兴发感慨的原因,便发现都是那样不谋而合。读他们的文章未尝不叹息感伤,而内心又不太明白为什么。所谓生死如一,寿夭等同的说法,该是虚假荒诞的。后世的人看今天的人和事,也好像今天的人看过去的人和事。多么悲伤啊!故今日有必要逐一记下与会人士的姓名,录下他们所咏的诗歌。虽然时代会不同人事会各异,但使人感慨的原因却是一致的。我以为,后世的读者,也将会对这篇文章有所感慨。

  《兰亭序》原文共324字,叙事简练,抒情真挚,哲理深刻,虽有“岂不痛哉”、“悲夫”等伤感词句,但总体上与王羲之的其他作品——诗歌、书札、信函所表现出的学识的丰富性、感情的充沛性和思想的深刻性相一致。

  其三,注者虽无删节原作文字的道理,但道理归道理,实际上不同的引用者引用同一篇文章都会作不同的处理。

  论战双方旗帜鲜明,互不服输。

  作为这场论争的发起人郭沫若,非常有个性。虽然我们不赞同他的语气,但我们感谢他为历史学家再一次开展论争提供了契机:

  “《三国志》的晋写本既是隶书体,则其他一切晋写本都必然是隶书体。新疆出土的晋写本是隶书体,则天下的晋代书都必然是隶书体。……在天下的书法都是隶书体的晋代,而《兰亭序帖》却是后来的楷书体,那么,《兰亭序帖》必然是伪迹……”

  “……因此,我乐于肯定:《兰亭序》的文章和墨迹就是智永所依托。”

  郭沫若根据当时个人所见的晋代字迹,进行推理,从而以一个浪漫派作家的气质“乐而肯定”地提出自己的一个大胆假设。可见他没有对《兰亭序》的真伪作实质性决断。他心中清楚,自己不过是一家之言。

  这里,我们需要特别强调,当时论战双方都没有重视这么一个史实:

  永和九年三月初三那次兰亭修禊之后,王羲之本人亦觉得他所写的那篇诗集序文在书法意义上似乎达到一个新境界,在此后一段日子里,他反复写了多遍。因为追求的是书法境界,在内容上就有节略。后来虽然由于难得原稿风韵,他将多数的重写稿撕毁了,但终究还保留下几副。这就造成了《兰亭序》存在内容上的详稿本和略稿本。

  据此不难推断,为什么后人引用的《兰亭序》会出现详略两种情况。

  话题回到论争,无论何种形式的论争,都使《兰亭序》这副“天下第一行书”越来越神秘,越来越神圣。

  三月初三,王羲之一家共有八人参加兰亭修禊。除羲之本人,另七人是长子玄之、次子凝之、三子涣之、四子肃之、五子徽之、七子献之和凝之的长子蕴之。

  六子操之未到场,相传帮母亲郗氏在干家务。

  是时,王羲之50周岁,其七子的年龄分别为:玄之30岁、凝之28岁、涣之24岁、肃之21岁、徽之18岁、操之15岁、献之10岁。

  除操之外,在修禊之中,玄之、涣之、徽之各成诗一首,凝之、肃之各成诗二首,献之年仅10岁,未成诗,罚酒乃是象征性的。

  如果操之也到场,只有15岁,大概也不会成诗。

作者: 傅孙  编辑: 张玲